到了医院门口,莫锦天把车子停靠在道路旁,下车后,把精心挑选的礼物递给凉歌,目光里充满担忧,微皱眉头,问:“真的不让我陪你进去?”

凉歌虽满心紧张,但还是笑着摇头,“在车上就问了好几遍了,咱们莫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啦?”

她眨巴着眼睛,充满灵气的大眼眸里带着一股俏皮劲儿,活泼的样子看上去精神气十足。

莫锦天爱怜的看着她,依旧有些不放心的说:“虽然不清楚你们父女之间有什么误会,但毕竟四年没见,我担心他对你动怒,你又不知道保护自己,要是受什么委屈,老公又帮不到你。”

在商场上一向睿智深沉的莫锦天,竟然在凉歌面前瞻前顾后,她唇角溢出一抹幸福的笑意,昂起头,望着他,“莫少爷,我可是他的亲生女儿,虎毒不食子,何况我爸凡事讲个理字,难不成他会吃了我呀?”

她又是一副轻松语气,倒让莫锦天轻松不少,只好放心道:“好吧,算我紧张过头了,不过有什么事就告诉方浩,别一个人硬撑。”

虽然是答应了她,仍是有些放不下。

自从绑架那件事之后,莫锦天紧张她的程度完全超出了想象,几乎把她当作了陶瓷娃娃,不仅一路护送,还时时刻刻都在挂念她的安危,所以她免不了好奇,问他:“锦天,是不是上次的事情在你心里留下阴影了?”

他在商场混迹那么久,什么样的形势没经历过,心理承受能力不至于这么弱吧?

莫锦天当然听得出凉歌话语里的意思,握住她的手,叹了声气:“我也很奇怪,在其他事情上,我总能理智对待,可关于你的事,我总要前思后想,生怕稍有遗漏就造成不好的结果。”

凉歌的心像是琴弦拨动,撩拨起阵阵音符。

以前听金菲儿说过,在乎你的人,连打了个喷嚏也要问个不停,不在乎你的人,你病入膏肓他也不会正眼瞧一下,虽然那时候她是故意说给林俊听,不过现在想想,莫锦天对她的关心便是超出了平常。

“你放心吧,为了你,我以后会小心翼翼,不让自己受到伤害。”她笑着说,语气轻柔,听似安慰,却像是深情的告白。

莫锦天面色依旧温和,眼里挑起欣慰的光芒,看上去温润而富于活力,“这样我就放心了。”他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皱起的眉头才慢慢松缓,帅气的面庞因为放心而展现出一抹轻松来。

“那你先回公司吧,等你忙完,再来接我。”她笑容柔和,声音轻轻盈盈,十足小鸟依人的幸福女人模样。

难得她亲口叫他接她,莫锦天自是欢喜,在她额上亲吻一下,不忘叮嘱一句:“等会儿方浩带你去病房,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他,他会知无不言。”

提及方浩,凉歌首先映入脑海的就是他那张千年不化的冰块脸,若不是他的脸上有几分不成熟,那冷漠的程度真的能和初见莫锦天时的样子有得一拼,以前她还觉得真是什么样的上司就有什么样的下属,不过现在的莫锦天似乎推翻了她那种认为。

“怎么了?”见她眉头皱起,莫锦天疑问道。

凉歌努努嘴,笑笑,“没事,你别太紧张我了,害得我跟着紧张兮兮的,长此以往,不得憋出病来?”

她把平时对待金菲儿那副语气使了出来,前一秒的温柔如水模样骤然间消失。

“好啦,你进去吧,我还真怕你嫌我烦!”莫锦天在她额头一点,略感无奈的笑笑。

那妥协的语气里尽显宠爱,凉歌乐不可言,笑着便转身进了医院。

刚入大厅,一身正装的方浩便朝她走了过来,依旧是一脸冰霜,打招呼的声音也像是作报告似的,好在凉歌习惯了,笑着说,“听锦天说,这段时间都是你在帮忙照顾我爸爸,真是麻烦你了。”

“少夫人客气了,这是boss交代的事,我务必做好。”他紧绷着脸,依旧汇报工作般的回答。

凉歌没有继续问下去,安静的跟在他的后面,直到上了楼,方浩才转身对她说:“慕先生病情虽然稳定下来了,但需要静养,医生叮嘱,不能刺激到病人的情绪,所以提醒下少夫人。”

一直埋着头的凉歌,听见他好意提醒,心存感激,忙说:“谢谢方助理,我会注意的。”

“进去吧。”方浩难得的语气和缓,但脸上的冷冰依旧不减。

凉歌点头,提起莫锦天买下的礼物便准备进病房。

因为四年没见,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慕楚克,凉歌的心既激动又充满紧张,一颗心难安之间,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轻轻推开病房的门。

VIP病房的布置很齐全,凉歌一进门,便觉得自己来到了温馨的居室,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冷清。

老远就看到病床上架构的医疗仪器,凉歌的脚尖像是离开地面一样,轻盈的不敢发出任何动静,生怕会惊扰到这份安详。

她走过去,看着许久不见且分外亲切熟悉的容颜,心揪揪的,鼻尖泛酸,眼圈里很快便着上了一层水雾。

想哭的冲动被她极力克制住,她把礼品放在一边,在病床前坐下,看着慕楚克消瘦且衰老许多的脸,心疼的眼泪终于止不住的淌了下来。

记忆中的慕楚克,虽然总是卧病在床,但依旧一脸精神,除了行动不便之外,根本看不出任何病态,可是现在,他瘦了,眉骨挑高,眼窝深陷,皱纹丛生,才近五十岁的年纪,便有了七十岁的苍老。

凉歌试图伸手去触碰那久违的亲情温暖,刚一伸手,慕楚克沙哑且显吃力的声音响起,问:“是凉歌吗?”

凉歌的手顿在半空,吃惊之下,泪眼迷离,因为哭音,回答的含糊不清,“是我,我是凉歌……爸……”

用沉默代替已久的亲切称呼交替在泪声里,蔓延着无尽思念与内疚。

慕楚克沉重的眼皮张开,像是打开一道古老的门,历经了经久的沧桑与哀痛,晦暗的眼眸里因为太久没见天日般透露出一抹如晨曦初起的光亮来。

他嘴唇松动,带动皱纹密集的肌理,喉咙里卡了痰,说起话来嘶哑不说还异常艰难,凉歌起身,把他扶起来,用手替他顺背,眼泪无声的流着,心间快乐居多,但看到慕楚克被病魔折磨得形色憔悴,心尖也泛起了疼。

“爸,您别说话,医生说您需要静养。”见他张嘴要说话,凉歌连忙轻声提醒。

慕楚克晦涩的眼睛里,涌动着微微波澜,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才吃力道:“凉歌,原谅爸爸……”

凉歌没想到,他拼尽全力说出的话竟是请求她的原谅。

该说道歉的是她,是她当年执迷不悟,为了寻求自己的自由,狠下心离开他们。

本就心怀歉疚的她,因为慕楚克的这句话,更是泣不成声,她一个劲的摇头,如同小时候,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哭腔说:“爸,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四年来,她不曾尽过孝道,连电话里的问候都没有,若不是莫锦天,她又会将这场亲情拉锯战进行到什么时候?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慕楚克轻声呢喃,双眼飘渺着。

因为考虑到慕楚克的身体,凉歌擦干眼泪,笑着说:“爸,我再也不会离开您了,等您病好了,咱们就回桐乡看看,春天一到,还能看到漫山遍野的桐花呢!”

她不是故作安慰,而是见到慕楚克的那一刹那,她所有的思乡之情涌在心间,那股迫切的喜悦展露在眉头,一点都不像是强颜欢笑。

慕楚克听了很高兴,瘦削的脸庞,艰难的挤出一抹笑,嘶哑着嗓音道:“是啊,楼前全是桐树,那会儿你还嫌弃桐花到处掉花瓣呢……咳咳……”

好不容易才说完整一句话,而后又是一通绵长的咳嗽声,一如当年一样,听起来,足以让凉歌撕心裂肺的疼。

不过这次所不同的是,他的咳嗽声里是融满欢乐的,就连那松弛的面部,也能牵动一些喜悦来。

凉歌笑着点头,开始了漫长的回忆,为了让慕楚克开心,她更是把小时候的调皮事儿温习了一遍,说:“是啊,那时候孙玉梅老是让我打扫院子,我嫌麻烦,不知道在那桐树底下踢了多少脚!”

她很少叫孙玉梅妈妈,即便当着面,她也是如此,若是她和气,她会含糊带过,但不会有半点亲昵的意思,若是她劈头盖脸骂她,她会气急败坏的直呼其名,甚至毫不给面子的杠上一架。

那时候慕楚克常年卧病在床,听见屋子外的争吵声,总会对孙玉梅说,她还是个孩子,多忍让一些。

但没吃都是她败下阵来,倒不是示弱,而是觉得与孙玉梅那种蛮不讲理的人除了争执不休外,是没有半点道理可言,加上她是桐乡出了名的泼妇,特别是在赌博的时候,赢了就皆大欢喜,输了便闹个不休,为了这件事,他们家的门槛都快被踩破了,惹是生非的孙玉梅总会找各种理由证明自己没错,实在说不过去,只好求助满腹经纶的慕楚克,大多数人是看在慕楚克的面子上,才不与她斤斤计较。

“你妈就那个性子,别跟她一般见识。”慕楚克并没有责备凉歌对孙玉梅直呼其名,而是轻声安抚她的情绪,这还是头一次。

以往他只会从里屋传来一声作用不大的开解话,即便她受了委屈,他也只是沉默着不说话。

“她再怎么蛮横也是我妈,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提起孙玉梅,凉歌无奈笑笑,随即问道:“她呢?现在还那样吗?”

四年没见,多多少少对她有些思念的,所以话一出口,心里还是有些许波动。

“你走后,她唠叨了一阵子,我不应她,她也不再自讨没趣,话也少了,可那赌瘾倒是一点没减。”慕楚克目光平静,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不相关的人,听不出半点情绪。

凉歌一直奇怪满腹诗书经纶的慕楚克为什么会选择赌瘾一身的孙玉梅,不仅如此,三天两头跟人吵架,邻里关系处理的一点都不好,她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总觉得自己和孙玉梅之间没有母女的那股亲昵感,每次看到她不仅避之不及,内心还充斥着厌恶。

她不知道是因为小时候受多了她的打骂,还是因为她那一身恶习。

“以静制动。”凉歌笑笑,倒了一杯水,用棉签滋润着慕楚克干裂的唇。

时间过得很快,慕楚克说了太多话后,额头生满了汗,凉歌才停止了叙旧,等慕楚克睡着后,她才从病房里退了出来,准备去询问下慕楚克的病情。

刚走出病房,便迎上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珠光宝气的孙玉梅,若不是下巴那明显的黑痣,凉歌真不敢断定她就是孙玉梅。

她局促一声,轻微的叫了声:“妈……”这么多年,她依旧叫的声音而不带感情。

踩着高跟鞋咯咯响的孙玉梅顿住脚,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一番凉歌后,涂抹得分外鲜红的唇,稍稍动了动,但还是因为突兀而没说错半句话来。

或许是因为凉歌难得的那声称呼吧,她整个人呆了呆,才尖声尖气的说:“哟,我当是谁呢,才是咱们家为男人而六亲不认的白眼狼啊!”

她还是一点没变,说话依旧锋利,任何时候嘴上都挂着一把刀,总会让人心生不满。

好在凉歌已经习惯,不受她那些话的影响,沉着脸说:“我是来看我爸的。”

她难以给她好脸色看,所以摆出一副冷冷冰冰的样子。

孙玉梅看她脸色突变,那浑身的撒泼气全被激发了出来,尖着嗓子道:“呵,四年不见,脾气见长啊!”

她的声音不小,偶尔经过的病人,病人家属,还有护士都纷纷转过头来。

凉歌怕她影响到病人的休息,声音轻微的提醒了她,“这里是医院,不是在你家的院坝里!”

声音虽然不大,但低沉里不难听出警示的意味。

从小到大,她没有在孙玉梅口中得到过一句夸奖,甚至连一句平心静气的言语都没有,事到如今,没想到她依旧如此。

“是啊,这医院是冰城最权威的医院,在这里住一晚的病人,比住五星级酒店还要高档!”她露出她被镶成金色的牙齿,破嘴一笑,便有种三流人士的痞气,总觉得人人见了她都会低眉顺眼一番,所以尽管是讽刺话,也说的中气十足。

她的比喻一点儿也不假,这家医院的确在冰城是最权威的,她没想到莫锦天费了这么大的心,尽管最初他是拿慕楚克来威胁她,但现在想来,她只有感激与窝心。

“太太,请您小点声,病人需要静养。”一位护士走过来,轻声提醒。

孙玉梅立刻拉下脸来,不满道:“我知道这儿是医院,可我们也是交了费的,难道你们收了费,连话都不让说了?”

那护士被她蛮不讲理的逻辑堵得哑口无言,只好歉意深深的说对不起。

凉歌有些看不下去了,走过去与那护士说了几句,又转过脸来对孙玉梅说:“你能不能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别人对医生都是和气礼貌,你倒好,直接吼上来了!”

“丢人现眼?”孙玉梅目光尖利,狠盯着她,轻哼一声,“当年你跟着韩少伟私奔,让你那病态父亲受尽了嘲笑,你说,谁丢人现眼?”

凉歌脸色惨白,抬眼看了看慕楚克的病房,再大的气都忍着,冷静的说:“我知道磨嘴皮子谁也不是你的对手,我懒得跟你说。”

说完,她便起步准备去找主诊医生。

“我看是无言以对吧?”孙玉梅继续不依不饶,上前拦住她,煞是得意的说:“你以为离了你这只白眼狼,我们就不能活?”

凉歌把那些不中听的声音排在脑后,准备头也不回的离开,却听见孙玉梅继续说:“我们遇到了一个好心人,不仅医好了你爸的病,还还了我近百万的赌债,我孙玉梅这辈子积了德,连老天爷都被我打动了!”

说完,她便一阵哈哈大笑,那激动连连的样子,不亚于突中五百万的意外之喜。

凉歌转身,愤怒的瞪了她一眼,很想告诉她若不是莫锦天伸出援手,她哪会轻易还清赌债,但转念一想,慕楚克的病情不算稳定,这件事要是被孙玉梅知道,她肯定会在慕楚克面前念叨一番。

她压制怒火,警告道:“你要是再敢去赌,小心手脚不保!”

这句话她不是头一次说,以前说完这句话就是一巴掌挥下来,虽然她会出手阻挡,但后果却是遭来一顿毒打。

就是在她的打压之下,凉歌的个性才会被消磨成懦弱,她虽然脾气好,但很多时候缺乏勇气,在任何选择面前,她除了犹豫,便是保持原样,从来不敢踏出一步,选择勇敢,若不是慕楚克教授她太多道理,在这个变幻莫测的社会,她真的难以立足。

好在遇到莫锦天,不仅给她的生活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还让她变得越来越勇敢,心中的阴霾也涤除不少。

想到莫锦天,被怒气笼罩的她,脸色变得好转。

既然了解孙玉梅的脾性,她何故跟她置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