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山脸色沉下来,看似不动声色,内心早已乱成一团麻,他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两全其美的结局,不过这事与自己脱不了干系,所以他尽可能的让自己全身而退。
“锦天,你觉得爸是那种为了一己私欲就让他们自生自灭的人吗?”或许是过于心虚,他一开口竟说漏而醉。
“那我进去看看!”莫锦天不想继续浪费时间,说着就要往祠堂里边儿走。
莫青山急忙拦住他,语气严厉,“你进去干嘛!那祠堂是你妈妈的私人领域,没有她的允许,我们不能进去!”
“爸,您真觉得他们只是谈话那么简单吗?凉歌的爸爸充满了负罪感,倘若我妈蛮狠起来,那岳父的处境岂不很危险?”他要在凉歌醒来之时,这场暴风雨能够快点停止。
莫青山依旧不愿,他冷着脸,用一种十分冷淡的语气道:“或许他们现在正享受这样的见面场景,不希望外人给予丝毫打扰呢。”
莫锦天忽然咋舌,想到自己的母亲最心仪的男人是慕楚克,他心头一阵堵塞,再看自己的父亲一脸淡漠,那处变不惊的表情里暗藏了多少的咆哮汹涌。
“呵呵,你们上一辈的爱恨纠葛可真是千丝万缕,倘若要彻底理清,估计难于上青天吧。”他突然挫败一句,不禁嘲笑这其中的复杂。
莫青山幽幽的眸光向着自己的儿子,用一种极其无奈的低沉嗓音说道:“所以爸爸不希望你和凉歌牵扯进来,特别是凉歌,她只会掀起你妈妈的怒气,因为她曾经恨璟如入骨。”
莫锦天呼吸窒息,久久不能平匀呼吸,只是沉重的闭闭眼,几乎妥协到:“我可以等他们出来,但是,我不许他们伤害到凉歌。”这是他最不能触碰的极限。
“放心吧,不会的。”莫青山的目光幽幽,面色极其淡然。
“一个不时常蹲坐蒲团的人坐久了会腰酸腿麻,加之你现在一把岁数,身体真的吃得消?”两人耗时已有两个小时,苏华娟终是受不了这样的僵冷局面,试探性的问到。
这种情形和这个节骨眼上,问出口的话再怎么生硬听上去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关心。
她心里虽然是怒海成灾,但还是忍不住去关心她。
慕楚克阖着眼,唇形微动,继续坚执,“就当我是为了当年的罪孽赎罪好了。”
他就是这样,任凭你作难逼迫,他依旧是泰山崩塌前的冷静不惊。
苏华娟怒容不改,但语气缓和了不少,“与其执拗着,不如顺应我的想法,如何?”
终于逮着了好机会,苏华娟自是不会放过。
慕楚克睁开眼帘,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用一种毫不在乎的语气说:“不就是我这条命吗?”
对自己这条命他没有多少留恋,可是反问的语气却是充满了被动,从而显得苏华娟的态度是如何的强硬。
苏华娟脸色瞬即垮下来,用一种很是悲痛的眼神凝视他,“难道你听不懂吗?”她觉得他是故意在和她装傻充愣。
慕楚克不禁一笑,自嘲的摇摇头,“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我现在是一身病痛,除了给人增添麻烦就是麻烦,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他哪是不懂,他是不敢去想,也不会去想。
二十二年的心智淬磨,他真的累了。
“呵呵,看看,当年也是如此,总是不忍心去伤害别人而说得含糊不清,倘若我继续犯傻,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心里是有我的,只是现在的一切都不由得我们所想?”虽然世事在她脸上涂抹了沧桑的味道,可是那颗爱他的心始终处在保鲜期,所以那些听似肉麻的话是她这些年一直怀揣的一个梦,她希望和他有风雨同舟,同枕共眠的一天。
“华娟,你知道我心里只有璟如……”他惶急的歉疚着的更改,解释的话听起来是那么的伤人。
“那我呢!”她知道这样继续问下去无非是自取其辱,但还是和当年一样,不甘心的追问那个答案。
慕楚克表情里流露着一抹难堪,他抿了抿有些干涸泛白的唇,微张了下,欲言又止后,又极力的使自己说出答案,“对于你,是一种深深的亏欠……”
他还记得当年发生争执的源头就是她抓着这个问题紧问不放,所以此时问出这个问题,他回答得心有余悸。
“哈哈哈……”苏华娟一阵放浪的笑,那笑声里能听出浓浓的惨痛。
他的诚实直接的戳中了她的要害处。
爱情虽然是个动人的名字,但从来都不是公平的。
不论你爱他多深,他心里没有你,你做出的任何努力到头来都是虚妄一场。
“葛亮,你该死!”她咬牙切齿的怒道,一双血红的眼因为愤怒几乎能滴出血来。
当年亦是如此,那时候她年轻气盛,受不了一点委屈,所以与他肢体碰撞,他只是选择防卫,却没想到她得寸进尺,又是撕咬又是拳打脚踢,而现在,她行动不便,只有嘶声力竭的喊叫和嘲笑。
慕楚克知道这一刻迟早都要来,他微笑,笑得如释负重,从怀里掏出几粒白色药丸,握在手中,对她说:“华娟,我来不是为了让你索命,是想让你成全锦天和凉歌,我知道我这条贱命不足以化解你心头的愤恨,但我所能做的也只好如此。”
“你敢!”苏华娟制止他,一个激动,把蒙在脸上的薄纱扯去,烧毁的半边脸就那么赤目目的显露在了慕楚克面前。
她一直很介意在他面前暴露丑陋的样子,所以她特意打扮了下,希望自己依旧是原来美貌的样子,只是这样的美丽呈现总会有一种难受压抑在心头,那就是她美貌不再的残缺阴影。
“华娟……”记得她受伤之后她一直避他不见,他从莫青山口中得知她被截了肢,半边脸容颜不在……所以在这一幕出现在自己瞳孔时,他免不了惊异的目光。
“呵呵,是不是觉得很恐怖?”她眼睫垂下来,很是卑微的问。
慕楚克手里捏着的药丸蓦地紧了紧,然后小心翼翼的揣进衣兜里,走到她跟前,蹲下,滚灼的眼眸里是一种心痛的味道,他问:“这些年你一定活得很痛苦吧?”
他只是耳闻,所以感受不到她真正的那股痛,而今一切摆在眼前,他才有种切肤之痛感。
苏华娟冷眸看着他,反问道:“你这是在同情我吗?”
虽然在臆想里不止万次的希望他陪在自己身旁,在她耳边轻轻的耳语,告诉她,他不在乎这些,真的不在乎,他愿意陪在她身边,可是这样的幻梦,她一做就是二十二年。
到现在,她还是可想不可及。
“不,我没有……”他摇头否认,继续瞅着她的伤口,用手轻轻的触碰已经结了痂的伤疤,“我只是难过当初遭受这种惨痛的不是我,如果是我,你就不会活得那么痛苦,而我,也不会活在长久的懊恼中,更不会闹得个妻离的唏嘘结局。”
苏华娟合上双眼,纵使明白他那百转千回的心情不是为她,可她不愿打破这份平静,而是静享着他那轻盈的触摸,虽然知道这只是短暂的一个问候关切。
“葛亮,有些事说再多都于事无补,为什么你不愿意珍惜当下,而对我有一抹弥补呢,哪怕是因为同情都好。”她一辈子骄傲自满,没有什么是需要低声哈气的,唯独在慕楚克面前,因为爱他,所以愿意丢下所有的高傲。
她的话寄予了太多的希望,所以把慕楚克推到了一个艰难的境地,他沉默了会,不愿违背自己的真实想法,满是歉疚的对她说:“对不起华娟,岁月可以消弭一切的不好的记忆,可是一颗爱人的心是不会随着岁月而消逝,只会因为思念而日愈浓郁,所以在我心里,这辈子装一个人就足以。”
“呵呵,虽然你一把年纪,可还是当年那个情圣,不管我如何回味少女心的向你表达爱意,你还是这么固执,不过比起当年,你现在要果断的多!”她对他的不满缘起于他当年对她打太极的方式,如果当初话意明朗一些,她又怎会蛮不讲理的要和他们一番理论。
“我知道我说再多都补救不了什么,所以华娟……”
“所以你要死吗?一死了之,把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在我身上?”苏华娟怒着脸,把他的话抢了过去。
慕楚克神情复杂,沉默的点了点头。
苏华娟见他点头,心如刀割,嗤笑一声,“你宁愿死,也不愿意弥补对我的亏欠,感情的亏欠,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你的命,不要你的回报,我要的是你和我相伴到老!”
她气急,不愿再掖着藏着,明确的告诉他。
慕楚克一怔,看她的视线挪开,用一种抱歉的话语道:“对不起华娟,我不会对不起璟如,即使没有她,我们也不会在一起。”
那时候的门第观念,让他一个穷小子很受人排挤,他性格要强,也不愿依附于人。
“葛亮,你说话真够尖酸刻薄啊!”苏华娟怒焰难挡,推动轮椅,挪移到慕楚克跟前。
他的话的确伤人,一句话否定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可能。
“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有个了断,所以华娟,我希望一切恩怨能够止于我的死亡,不然我,死不瞑目!”慕楚克把一把药丸胡乱的塞入口中,然后囫囵的吞下,干涩的双眸里因为硬生生的吞服药丸而氤氲着一团水雾。
苏华娟反应过来,伸出手去阻拦他,“你疯了吗?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死,快点给我吐出来!”她焦急的强迫他,心脏在某一个瞬间是不停抖颤的。
慕楚克摇摇头,用略显嘶哑的嗓音说到:“华娟,我这条命在二十二年前就应该丢掉,因为你的仁慈,我才苟活了这么多年,拖着一副病怏怏的身体,好多次我都起了寻思的念头,可是想到凉歌,我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后来犯病厉害的时候,锦天雪中送炭,把我多年的顽疾给治好了,所以这条命来来去去都是你们给我的,现在,我就抱着一颗私心,用我的解脱方式,来化解这些年横亘在大家心头的不快,也希望你能够接受凉歌,好不好……”
慕楚克说完这段话后,疲惫的不住地喘气,双眸一直落在苏华娟截肢的双腿上,眼里陡生泪意,又忍不住一声抱歉,“我欠你的,这辈子怎么也还不清了……”
当亏欠到了一定程度,发现除了歉疚没有任何可以报答之外,他除了断续的零碎心情,没有任何承诺可以许。
苏华娟忍住眼里的泪水,冷冰着脸庞,语气也很坚执,“我已经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所以不要妄自希望我会答应你!”
她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来强迫他留下。
“对不起……”慕楚克沉沉的说完这句就晕倒在地。
苏华娟意志慌乱,从轮椅上滑倒在地上,因为双腿不便,跟着倒在了他身边,她侧着身子,伸手拍着他昏睡的脸庞,全是的每个血管因为害怕而膨胀开来,用一种被惊恐围满的声音说:“我没有让你死,你不准死!”
客厅里,正品茶的莫青山忽然放下茶杯,对一脸不安的莫锦天说到:“现在是时候进去了。”
莫锦天先是一愣,随即站起身,二话不说就朝祠堂走去,莫青山紧随其后。
“这里是开关。”到了祠堂,莫青山指着红色按钮对莫锦天说到。
那按钮的颜色与木门的颜色混成一色,若不仔细看,旁人很难观察出来,而且上面还有一盏古旧的煤油灯,这样的装置,任谁也不会去多做留意。
打开灯钮,木门刷的一下就打开了,里面鹅黄色的灯光环绕,只是清寂的四周让人心悸阵阵。
莫锦天原本打算横冲直撞,却被莫青山一把拉过去,然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待莫锦天平静下来,他才附耳对他说:“不管接下来面临的是什么,你都要淡定自若,不许暴脾气针对你妈妈。”
莫锦天不解的拧了下眉,刚想要说什么,只听祠堂正中传来苏华娟嘤嘤的啜泣声,而后是一种责怪又悔意深深的话语。
“你知道吗?我活着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见到你,而你对我因为愧疚愿意留在我身边,可是时隔二十二年,你还是这么执拗,还是爱着她,你曾经给了我一巴掌,现在又在伤口上狠狠的撒了一把盐,而且还用死亡来羞辱我!葛亮,你说,我为什么还要那么没骨气的爱着你!”
莫锦天的手头越握越紧,想要冲过去,被莫青山一把扣住。
“我知道你现在很想冲过去,但是我告诉你锦天,你妈妈她很介意别人偷窥了她的秘密,所以你现在不能过去!”莫青山用极其轻小的声音提醒他。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凉歌的父亲……”他不想多说什么,奋力的推开莫青山扣在肩头的手,往祠堂中央一站,近乎崩溃的嘶吼,“妈,您不是经常教育我,常怀一颗悲悯心吗?你怎么可以对凉歌的爸爸下毒手!”
苏华娟眼泪还未干,忽然大笑起来,甚是得意的说:“死了死了,终于死了,这下谁也得不到他了,多好呀!”
她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说着就在祠堂中间欢快的转起了圈圈。
莫锦天几乎怒火攻心,正当他准备伸手去抱过慕楚克时,莫青山蓦地拦住他,大声的告诉他,“你要是不想让凉歌知道这个噩耗,就赶快去照顾她,不然……”
“你们!”莫锦天怒红了脸,血潮涌动在眼眸里,恨不得将莫青山吃了一样。
“锦天,别怪妈狠心,这样薄情寡义的男人能活得这么长久,也算是老天爷的优待,你应该感到高兴,因为除去了他,我才能够心平气和的接受凉歌,不然,慕凉歌永远是我心头的刺!”苏华娟冷笑一阵,煞有见解的说。
“妈!”莫锦天一声怒吼,万分复杂的强调,“我之所以围着你的性子绕,那是因为做儿子的不想你活在过去的悲痛中,并没有让你用我岳父的命来换取我和凉歌的幸福,因为从我选择凉歌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害怕你从中的干涉,以前我顺着你,那是因为那些女人对我可有可无,可是凉歌,她是我认定的女人,你怎么可以拿走她在这个世上唯一可以依附的亲人!”
他无法想象凉歌知道这一切会怎么样,他不敢想,只是觉得肺都快气炸了。
“那怎么办,难不成让我去死?”她指着晕迷过去的慕楚克,怒不可遏的质问。
莫锦天寒沉着脸,蓬乱的心情一时丢了理智。
他强硬着要从莫青山那抢走慕楚克,嘴里胡乱的嚷嚷,“他只是昏迷,并没有死,我要送他去医院!”
他见慕楚克脸上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只是面容安睡。
莫青山面色慌乱,拍掉他的手,无可奈何的说:“锦天,你就当做他已经离世了吧,这样,所有的风雨都可以停止了。”
这是什么意思……
莫锦天狐疑的看着自己一向从容淡定而现下一副慌乱无措的父亲,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