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的时候,邓绥一直隐忍着没有发作。
直到走出了章徳宫上了辇车,她的脸色才一点一点的阴沉下来。
妥冄在一旁看的清楚,心里不免奇怪,邓贵人鲜少会给旁人脸色瞧。即便是心里不痛快,也断然没有过这样严肃的表情。“贵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昨晚陛下回来,为何没有唤我起来?”邓绥侧首,不悦的看着她。
“贵人……”妥冄一脸的茫然:“昨晚陛下回来,奴婢是唤了贵人您的。”
“胡说。”邓绥完全没有印象:“我分明是一觉睡到天亮,你几时唤过我?”
“小姐,您说什么呢?”思柔也是一脸的狐疑。“昨晚陛下回来,还是您开的门。奴婢记得,您还陪陛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叫奴婢等退下不用伺候。”
“是啊。”美淑也不住的点头:“没错,您是这么吩咐的。怎么您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听完这三个人的话,邓绥当真是无比的震惊。
“我昨晚敞开门迎了陛下进房,还陪他说了好些话,让你们不用伺候了?”
“是啊。”三个丫头异口同声的回答。
“这……”邓绥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震惊,她怎么完全不记得了,一点印象都没有?
妥冄看她这样惶恐,心里不免害怕。
“贵人您别担忧,许是这几日病着太过疲倦,一时想不起来了。”妥冄柔声的宽慰:“等身子好些,兴许就能想起来了。”
邓绥与她对视一眼,温和的点了点头:“姑且只能如此了。”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邓绥仍然没能想起昨晚的事情。凝神看着远处,一行人急匆匆的迎面而来。
有心事的缘故,以至于邓绥都没看清楚来人是谁,辇车就停了下来。
“臣妾拜见邓贵人,贵人长乐未央。”刘昌珺身子一晃,就站在了邓绥面前。
“是刘美人啊。”邓绥定了定神,从容道:“这么早?”
“早?”刘昌珺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这还早吗?再迟一些,臣妾只怕连陛下的样子都要忘了。”
言外之意,就是嫌她在章徳宫的时间太长了。
邓绥愧疚一笑:“刘美人说的对,若要这么算起来,那的是我回宫迟了,而非你请安早了。”
“邓贵人这话,叫臣妾怎么敢当?”刘美人目光里透出了鄙夷之意:“昔年,邓贵人被选中秀女,本是该入宫伺候的。可因为父亲病故,你坚持守孝,才耽误了入宫的良机。只是万万没想到,耽误了那一次,还有这一次。也难怪,贵人您美貌出众,哪怕是陛下为您破例一次,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看来刘美人很关心我嘛!”邓绥浅浅一笑:“昔年的旧事,你都了解的这样清楚。”
刘昌珺听了这话格外的别扭,脸色一沉道:“也不是我想清楚,只不过两次对比未免太明显了,足以说明传闻不可尽信。指不定当年守孝种种的事,都是邓家为了美誉你这个嫡出的千金才杜撰的。否则知道自己母亲遇刺,还能这样平静的留在章徳宫为陛下侍疾,这样好的本事就是臣妾学不了的。”
“你说什么?”邓绥瞬间就冷了目光。
“呵呵。”刘昌珺笑的很是轻蔑:“我说什么?我说事实啊?真若是孝顺之人,恐怕早已经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谁还有心思使手段媚惑陛下?这一份好本事,就是臣妾学不来的。”
美淑往前了半步,真恨不得抽这刘美人一嘴巴。
幸亏是思柔眼尖,一把攥住了她后腰的衣摆。
该说的话说完了,刘昌珺得意的行礼:“臣妾还要去拜见陛下,就不耽误贵人回宫了。回头还得去永乐宫请安呢,哪里有贵人您这般潇洒,来去自如?”
许是心情不错,她还哼起了小曲。
气得美淑跳脚:“这是什么人啊?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来恶心人?”
邓绥冷着脸,侧目狠狠瞪了她们几个:“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竟然合起伙来瞒着我!到底我在你们眼里,是主子还是个傀儡?”
“贵人,您千万别生气。”妥冄连忙解释:“册封一品夫人当日,陛下就让无棱依照宫规,指派了宫中的禁卫军入邓府,护卫夫人安危。且这些禁卫军,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高手,以至于那些贼人根本没能闯进邓府滋事就被斩杀干净了。夫人安然无恙。”
“是啊小姐,夫人安然无恙。”思柔也连忙道:“奴婢让人回府细细的查问了这件事。当晚夫人安睡,并不曾被这些贼人骚扰。还是第二日清早,夫人才知道这件事。只嘱咐宫里派出去的人回话,让小姐您不必为了这些事操心。”
听见娘没事,邓绥心里才稍微松乏一些。可即便如此,后脊梁的冷汗还是打湿了衣裳。“我那几个兄弟,没有一个不看重权势。如今他们翅膀都硬了,一个个迫不及待的离开邓府。叔父们也忙着为他们打算,为邓家筹谋,有谁会理会我们母女的日子怎么过?这一次幸亏是娘没事,倘若有事……”
心里又害怕又生气,邓绥只觉得头昏脑涨。
“贵人,什么事都等回宫了再说吧。”妥冄看了看头顶:“等下太阳毒了,要晒的难受。贵人您身子弱……”
“我的身子,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柔弱。自幼,我也和兄长一样,骑得马,狩得猎,必不会弱不经风。”邓绥心里有气,这件事情,她要是早点知道,绝对不可能继续留在章徳宫。怎么也得求陛下恩旨,允许她出宫回府探望母亲。
“贵人,并非奴婢等故意不缄口不言。实际上这件事情,是陛下吩咐了不许告诉您。”妥冄倒不是怕邓绥怪罪,而是觉得陛下这么做,应当是有别的用意。“奴婢以为陛下或许有别的思量。未免坏事,奴婢等才只能暂时愧对贵人。”
听她这么一说,邓绥便明白了。“怪不得我周围只有你们几个伺候,也怪不得王采女急匆匆的过来,却只送了两套衣裳。这么大的事,若不是陛下故意隐瞒,想来也不可能瞒得住我。”
邓绥是真的不高兴了。“连禁卫军都挑选了以一敌十的高手指派去邓府伺候,想来陛下是料到这道恩旨,会为邓家招来什么样的灾祸。”
他真的是太过分了。
在宫里玩弄权术也就算了,迫使她成为棋子还不够,竟然连她母亲都一起算计。
“回章徳宫。”邓绥凝眉,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小姐,不可,这件事陛下还没有明确的表示过可以告诉您。那您还是当做不知道比较好。谁知道接下来又会有什么样的牵扯。咱们才从章徳宫出来,就已经遇见了满腹酸话的刘美人。可想而知这后宫其余的人心里也必然是如此。咱们又何必在树大招风的时候,闹出更大的动静呢?”思柔温言相劝,也是怕再有难以收拾的恶果。
邓绥沉下心来,静静的看着远处的景色,好半天才终于点头。“那好,去永乐宫。”
“小姐,这是为何?”美淑有些不懂:“永乐宫正愁没有什么把柄来算计您呢。您怎么反而要自己送上门去?”
“陛下的计策安排的这样好,我若不过去,岂不是辜负了这份情意?”邓绥倒吸了一口凉气,眉目之间些许的宁和看上去颇为严肃。“永乐宫今日必然如临大敌般的恭候着我,否则也不会让那刘昌珺先来打头阵。我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美淑用力的点了下头:“小姐您说的对。她们都已经算计到夫人身上了,咱们再一味隐忍,岂不是只能叫人笑话。既然如此,咱们不如好好的会一会这些人。”
邓绥点头,心里却另有盘算:“会一会这些人,用不着这么多人去。思柔,你先回好好打点打点,务必要和平时一样,细细仔细,只当没有别的事情。美淑,你去一趟制衣局,领这个月的料子,顺便替我挑一挑款式。再择两块好的,给王采女送去,谢她为我准备那两身衣裳。”
“小姐,这是为何?”美淑一脸的郁闷:“奴婢保证不乱说话,也不会给您惹麻烦的,您何必要支开奴婢。”
“傻丫头。”邓绥轻柔一笑:“我几时说了是要支开你才这么做的?我非但不是要支开你,反而是要你们替我做出更加无所谓的样子。刘美人的话耐人寻味,想来这里面也有陛下的苦心安排,既然如此,我和不顺水推舟做好这件事。”
美淑还是不太明白,但思柔已经会意:“小姐您放心,我这就和美淑一道回宫,按您的吩咐准备打点。”
“去吧。”邓绥沉了口气:“避无可避,无需再避。”
妥冄只得吩咐巩台调转车头:“去永乐宫。”
刘昌珺前脚才到章徳宫,后脚就有奴才来禀告,说是邓贵人往永乐宫去了。
脸上一喜,她便对无棱道:“既然陛下朝堂上还有要紧的事情,那我便晚些时候再来。你只需告诉陛下一声我来过就是。”
“诺。”无棱看出了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恭送美人。”
“美人好不容易来一次,怎么不等等陛下呢。”身旁的侍婢流苏奇怪的问。
“傻丫头,陛下什么时候不能见?想来也就来了。可永乐宫的乐子却不是什么时候想看就有的。我真是好奇了,这两个不相伯仲的女人针锋相对,谁更有本事略胜一筹呢?”
正殿上,早已摆放好各色的瓜果糕点。
一进门,那股水果清幽的香味就扑鼻而来。再闻,糕点甜糯的味道若隐若现,到底叫人舒服。“看茶。”莫璃吩咐了一声,便有侍婢端着热茶走进来。
这一缕茶香让邓绥舒适了不少,清清爽爽的。“好几日没能来永乐宫,这时瞧着阴贵人的气色好了不少。”
她笑容温婉,举止优美:“贵人万安。”
阴凌玥没有从她脸上看出半点异色,从容一笑:“本来是我该去拜见邓贵人的。这些日子,你不辞劳苦的侍奉在陛下身侧,当真是叫人心疼。瞧着你自己可瘦了不少。”
“贵人怀着龙裔,时气反复,才最是辛苦。臣妾这些不过是本分罢了。”邓绥温和的回以微笑,眼底只有春风一般的和煦。
说真的,阴凌玥最讨厌的就是邓绥这不温不火的样子。她极会将戾气化作祥和。“这几日后宫里不安宁,宫外也不安宁。因着有孕犯懒,这些千头万绪的事情全赖邓贵人与周美人操持,才叫本贵人能在这不好的时气安心养胎。说来,也是两位的功劳。”
周云姬轻盈起身,柔和的行了个礼:“臣妾能为贵人分忧,实在是臣妾的福气。何况整件事,牵扯到保儿,臣妾是再怎么也得查个明白。倒不敢说有什么功劳。”
邓绥微微侧目,不解道:“这几日一直在章徳宫,却不知后宫里出了什么事。”
“是么?”姚嘉儿干笑了一声站了起来:“我的裙褂被人用有毒的药水浸泡,让我日日陪着表姐的时候来穿,令得表姐胎动不适。且当晚弄伤陛下,不也是因为嗅到那味道又吃了药膳的缘故吗?那一日在章徳宫里,邓贵人不是听得一清二楚吗?怎的现在又不晓得后宫出了什么事情?你这样的说辞,怕是骗不了人吧?”
“原来是这件事。”邓绥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那一日姚美人你在章徳宫里,对陛下一五一十说的很是清楚。我自然都听见了。不过这件事虽然严重,却也尽在阴贵人的掌控之中,既然已经在掌控之中,也就算不得什么大事。”
“嗬!”姚嘉儿不悦的皱起了眉头:“邓贵人当真是好大的口气啊。谋害皇嗣不是大事吗?令得我失了常性误伤陛下,难道也不是大事吗?”
“已经处理好的事情,即便再大,也都不算大了。”邓绥拧着眉头,静默的看着她:“姚贵人既然觉得这件事情,事态严重,那又有什么打算呢?为祸的两个侍婢,不是已经一命呜呼,为这件事情抵命了?总不至于再暴徒扬尘的去鞭尸吧?”
“你……”姚嘉儿瞟了一眼阴凌玥,声音顿时冷厉起来:“到底阴贵人有孕在身,你在这里胡言乱语的说些什么?就不怕忌讳吗?”
邓绥温和的点了下头,一脸的愧疚:“阴贵人恕罪,是臣妾冒失了。只是这些已经处理好了的事情,实在不足以成为贵人的烦恼。后宫之中,从前一派和睦,如今也是难得的宁静。贵人养胎要紧,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阴凌玥只是从邓绥嘴里听出了一层意思,下毒的事情不了结也得了结,唯有如此才能作罢。
这邓氏果然不是一般的妃嫔,她根本就笃定这件事翻不起风浪,才会这样得意。
“也好,为陛下侍疾几日,你也累了。早点回去歇着。”
“诺。”邓绥双眸明亮,笑起来温婉动人。“臣妾告退。”
冯芷水也适时的起身:“阴贵人也好些将养,臣妾也先回去了。”
如此,周云姬与廖卓碧也都起身跟着告辞。
邓绥才走到门边,就看见刘昌珺急火火的赶过来:“刘美人这么快就来了?”
刘昌珺看见她的时候不由得惊奇,心想怎么这么快就说完话了?这话又是怎么说的。“陛下朝政繁忙,臣妾当然不敢耽搁。”
“那就去给阴贵人请安吧。”邓绥先一步步出门来,错开身子请她进去。“早些请过安,也省的耽误阴贵人将养。”
心里很不舒坦,刘昌珺没有表现出来,转了转眼眸道:“那是自然。”
“表姐,她怎么敢在你面前这样放肆。”姚嘉儿也听出邓绥这话的意思了。不就是耻笑她们没有证据,抓不到她的把柄吗!
“她和我都是贵人,有什么不敢的。”阴凌玥皱了皱眉。“自然是我在这宫里有什么样的位置,她就一样有什么位置。”
“可恶。”姚嘉儿气得不行:“可到底您才是陛下心中至宝。她才入宫多久,怎么敢与你比肩。”
“心中至宝?”阴凌玥看着刘昌珺进来,不由得放轻了语调。“我可从来都没在章徳宫住过这么些日子!你何曾见过陛下对我这么用心?”
“贵人多虑了。”刘昌珺笑着道:“您有孕在身,陛下自然不希望您操劳。再说,过了病气给孩子也不好。那邓贵人,一看便知道是劳碌命,这些事情让她料理,也是情理之中,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可论起恩宠,她就是再怎么使手腕,也终究比不过您。只是今日,她怎么就……”
抖了抖手里的绢子,阴凌玥拧着眉头:“她母亲平安无事,她当然不必忌惮什么。陛下肯在邓府花这些心思,还不是为了她?”
“且看她还能得意几日。”姚嘉儿气鼓鼓的说。
旁人都能等,阴凌玥却觉得自己根本就等不住了。眼见着这些天,陛下连来都不来永乐宫,她便知道心里的猜忌不是假的。若真在意这个孩子,他会这样无情吗?
“你们都小心些。这邓贵人的心思,可不是一般人能摸透的。”阴凌玥深吸了一口气:“越是这节骨眼上,越不能掉以轻心。”
“贵人说的是。”刘昌珺不住的点头:“她越是沉得住气,咱们越得跟她学着,否则乱了自己的针脚,倒白白便宜了她去。”
姚嘉儿总觉得阴凌玥有些话没明说,实际上她猜想她心里肯定已经有了打算,只是不愿意告诉她罢了。“表姐,那你好好歇着。邓贵人那里,我会叫人小心的盯着。”
“嗯。”阴凌玥微微一笑:“有你在,我自然放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