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阴贵人怎么过来了?”刘肇的语气有些慵懒的意味,虚着眼睛,似是不怎么愿意费精神。
“陛下恕罪,臣妾冒失了。”阴凌玥的目光落在邓绥脸上,心里一阵嫌恶。她竟然纹丝不动的替陛下淋着水,丝毫没有理会自己。
这感觉颇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是在告诫自己,她现在才是仰仗皇帝福泽庇护的人吗?
阴凌玥脸色稍微沉冷一些,缓缓的说:“白天闷了整日,臣妾见夜来凉爽,便想着出来走动走动。刚经过嘉德宫,就听见宫里有动静。紧跟着戍守在宫门外的侍卫就都被调了进来,臣妾瞧见了陛下的御辇,心中惦念,就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难为你惦记。”刘肇温和冲她一笑,平静的说:“无妨,不过是来了个梁上君子。”
正说着话,美淑便将那蒙着脸的黑衣人扭送进来。“陛下,贵人,奴婢抓住了这个贼人。”
邓绥看她进来,也是一愣。碍于这里人多,她没有做声。
阴凌玥则是若有所思的看着那蒙面人:“那么多戍卫都没能将人拿住,倒是邓贵人身边的近婢下手利落。”
弦外之音听得多了,邓绥也就麻木了。
“臣妾这个婢子,自幼在深山里长大。从小就是跟着父亲攀爬狩猎,身上有些力气。”邓绥微微勾唇,垂首显出谦卑之意:“让阴贵人见笑了。”
“朕倒是想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刘肇的声音刚落,无棱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启禀陛下,奴才疏忽,刺客逃脱两名。”无棱脸绷的很紧,语气充满自责。
邓绥眉心一紧,不由得诧异。如果是阴贵人不放心,也着实不用找这么多刺客来试探。
万一失手被擒,又是一桩麻烦事。她是没有必要用现在的恩宠冒险。而且这么不聪明的做法,也不像是阴贵人所为。
刘肇默不作声,虚目看着身旁的邓绥。
“这些刺客好大的胆子,竟然胆敢在宫中行刺。”阴凌玥心里也是奇怪:“逃出去的两个,必须抓回来。”
“诺。”无棱恭谨道:“奴才已经吩咐人继续追击,只是说来奇怪,这两名刺客一南一北,分别朝不同的方向去了。似乎并不是一路人。”
“那也未必。”阴凌玥拧眉:“分开跑,总比一网成擒要好许多。”
“贵人的担心也并无道理,只是……”无棱想了想,又道:“这两名刺客施展的武功,所用的兵器也都不同。且方才混战,这两人也交过手。其中一人还落下了一样暗器。”
阴凌玥虚眼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印象。“还请陛下瞧一瞧罢。”
刘肇这才坐直了身子,揉额头顺带着揉了揉眼睛。伸手接过那暗器细细看了看,侧首为邓绥:“你可认得?”
邓绥也没多想,开口便道:“铁橄榄,也叫枣核箭。”
“邓贵人怎么知道?”阴凌玥狐疑的看着她,目光审慎而又严肃。“莫非你在哪里见过?”
“臣妾自幼喜欢研读兵书史书,不过是在书册里见到过。”邓绥愧笑道:“说来也是惭愧,女儿家原本不该如此。”
刘肇将枣核箭交给无棱,皱眉道:“仔细去查便是。”
“诺。”无棱脚步轻快的退了下去。
美淑等的有些不耐烦:“陛下,您就不审一审这奴才吗?”
阴凌玥知道自己是管不住美淑了,也就不拦着她。该说的不该说的,她一股脑都说出来才好。也省的往后再有人拿她当枪使,三番两次的陷害。
“那你就替朕审一审。”刘肇仍然没有从邓绥身上移开目光。
一方面,他要让阴凌玥瞧出,对邓绥,他并不是无意,而是有心。
另一方面,他也想知道,眼前的邓绥,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
“诺。”美淑答应着,一脚蹬在那被擒获之人的腿弯。
原是被她扭成麻花的黑衣人,瞬间就跪了下去。被他拧着的胳膊也发出了清脆的咯嘣声,显然是脱了臼。
阴凌玥不由得将手按在了心口,好一个厉害的丫头。怪不得冒冒失失的,邓绥还是肯带着她入宫呢,原来就是看中了她这好身手。
“陛下面前,还想要死皮赖脸吗?”美淑冷声呵道:“还不赶紧交代清楚,到底是何人吩咐你做起了梁上君子,妄图行刺陛下!”
那人疼的满头冷汗,蒙在脸上的黑布却也不曾被揭下来。
美淑抬腿,朝那人后背狠跺了一脚。
说真的,只是看的人,都觉得自己背痛。
邓绥不由得皱了眉:“美淑,你好好问他就是。”
“小姐,此人一看就知必是冥顽不灵之辈,敢做下这样事却没胆子认,奴婢必得帮他一把。”美淑没好气的冲着那人嚷嚷:“你若是再不如实供述,就别怪本姑娘不客气了。”
根本就没有给人留开口的机会,美淑直接伸手一杵,点中了对方的麻穴。
那黑衣人瞬间瘫软在地上,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顺势扯下来他蒙在脸上的黑布,美淑不由得吓了一跳:“怎么是你?”
阴凌玥也是满脸的疑惑。“这不是嘉儿宫中的内侍充裕吗?你怎么在这里?”
充裕嘴角渗出血水来,显然背上那一击不轻。身上的酥麻伴随着痛楚,折磨的他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解穴。”邓绥看了美淑一眼。
“诺。”美淑心里是不情愿的。她就觉得,不管是谁,只要做了这样的坏事,就不能被原谅。但她也明白,身为奴婢,最要紧的就是听话。
当着陛下和阴贵人,她不能不服从小姐的命令,叫人看笑话。
“启禀陛下,奴才奉命前来试探……这嘉德宫中,是谁身怀绝技,可以无声无息的将大公主送去永乐宫。”充裕的声音充满了痛楚,可话却说的很清楚。
“奉命?”美淑猛然回头,对上了阴凌玥的眼眸。阴氏眼底的平静,看的她毛骨发寒,只能强撑着问:“奉谁之命?”
“是姚美人。”充裕毫不犹豫的回答。“姚美人说,这个人必然藏在嘉德宫。”
“哦?”阴凌玥故作惊讶:“嘉儿是凭什么断定,这个人藏在嘉德宫呢?”
充裕摇头:“奴才不知,一切只不过是奉命行事。可奴才胆敢以族人的性命起誓,奴才并非梁上君子,不曾贪图嘉德宫一草一木。更不是什么刺客,绝对不敢行刺陛下,危及贵人的安危。”
阴凌玥稍微一想,谏言道:“陛下,这充裕既然是奉命行事,想必也只有传召嘉儿来解释,方才能叫咱们明白了。”
“也好吧。”刘肇看这架势,也猜到此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邓贵人。”
“臣妾在。”邓绥连忙应声:“叫人先请阴贵人去正殿候着,你伺候朕更衣。”
“诺。”邓绥这下子又不免尴尬起来。
阴凌玥从她的尴尬里,联想到了许多许多,心头一紧。“那臣妾先行前往正殿等候。”
“妥冄,给贵人领路。”邓绥连忙吩咐。
“诺。”妥冄谨慎的应下:“阴贵人请。”
“你也先过去候着。”邓绥瞥了美淑一眼:“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别再难为充裕了。”
“诺。”美淑嘴上答应,手上没松劲,像是提着鸡脖子一样的手法,将充裕扯起来拽了出去。
浴室里顿时就只剩下邓绥和皇帝了。
她转过身,取了宽大的绵巾展开。
回过头的时候,那人已经站了起来。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他临近麦色的肌肤往下落。
邓绥红了脸,不敢往下看,只是用绵巾挡在身前,将他裹了起来。
刘肇从她手里接过了绵巾,自己慢慢擦拭身上的水:“朕还是那句话,强扭的瓜不甜。”
“陛下恕罪,臣妾会做好的。”邓绥低着头,只能这样应对。
“枣核箭是谁的,你比朕更清楚。”刘肇颇有兴致的看着她红彤彤的脸庞:“朕只不过是叫人送了个消息出宫,就有人按耐不住了。”
这些话,他完全可以不说出来。
邓绥笑着舒展了唇瓣:“陛下,臣妾入宫之前久居深闺,入宫之后,也不曾踏出宫门半步。外头的事情,臣妾当真是不甚明白。眼下臣妾连侍奉陛下这么要紧的事情都不能做好,又哪里还有心思理会旁的。”
这样滴水不漏的说话,刘肇听着舒服了不少。不管是不是出自她的真心,总归她懂得什么才更要紧。
“你去准备一下。”
“诺。”邓绥在心里舒了一口气。那铁橄榄,的确是他喜欢用的。也不光是他,他的下属也同样精通。且铁橄榄的样子,是经过精心制作,与外头那些寻常的不同,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件事,不管是不是刘庆所为,她昔日与刘庆的事情,想必皇帝心中明了。
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心里有别人……肯定不是皇帝心胸宽阔之故。而是,要么他根本不在意这个女人,只是为了加以利用达到自己的目的。要么,就是他要证明,他比刘庆强。他若是捏在了掌心,那么刘庆永远也别妄想能得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