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凌玥缓缓的睁开眼睛,低低的唤了一声:“莫璃。”
莫璃乖巧的走到近畔,压低嗓音轻轻道:“陛下刚走,小姐您就醒了。”
“不是醒了,而是根本没有睡。”阴凌玥沮丧一笑,苦涩的意味就从眼底透出来:“莫璃呀,你说陛下为何就这般心急着走呢?是记挂着邓氏的病吗?”
“小姐切莫多心。”莫璃拿了一件天蚕丝的帛衣轻轻披在她雪白的肩头:“那邓贵人才入宫,就犯了旧疾,陛下一准是怪她隐瞒病情,这回还不得揪住这由头好好问责。”
不知道为什么,阴凌玥心里特别的不踏实:“陛下真的在意我又岂会弃我而去。莫璃,这些日子我渐渐的感觉到陛下的心离我越来越远了,就好像伸手也触及不到。分明就在咫尺的两个人,怎么之间就忽然隔了一条宽宽的河呢?难道不是因为陛下心里有了别人吗?”
“小姐,您怎的越发爱胡思乱想了?”莫璃总觉得阴凌玥变得有些奇怪。“无论是谁,您从前都不会把她们放在眼里的。即便是现在宫里多了一位贵人,又能如何?终究也分不走您的恩宠啊!”
“不知道是怎么了。”阴凌玥低下了头,眼底的泪珠就掉落在浅蓝色的被面上。“总是觉得很多事情都不同了。记得当初我病了,陛下一整夜没合眼,就像你这般守在我的身边……可现在,我不过是刚刚入睡,陛下竟就走了。到底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醋意上头,鼻子越发的酸。阴凌玥抑制不住泪水滚落,整个人显得特别的无助。“我真的害怕,要是陛下再不回头了,那我留在这深宫之中,还有什么意思?为了荣华,还是为了族人的前程?”
“小姐,孕中多思可不是好事,奴婢觉得来日方长呢。”莫璃微微一笑,仔细劝道:“那邓贵人身子如此孱弱,听陈太医的话头,是一时半会好不了。咱们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动动脑筋,设法让她离陛下再远一些……”
阴凌玥敛容,目光忽而晦暗忽而清澈,半晌才慢慢道:“再过些日子,就是窦太后的生忌了。”
莫璃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不由得浅笑:“小姐说的是呢。”
一路上,刘肇一直在想,这邓贵人葫芦里又卖的是什么药。莫非装病上瘾?
直到进了嘉德宫,他也没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原因,反而更加糊涂了。
按说若是为了门楣亲族入宫,不是该想法设法去争宠吗?接二连三的避宠,这么做就不怕她身后的那些叔父们翻脸?
一个身在禁宫之中的弱女子,倘若失了母家靠山,又不得恩宠,不是自掘坟墓?
掀开了纱帘,刘肇闪身走了进来。
妥冄正领着思柔和美淑刺绣,并未瞧见陛下进来。
“针线活做久了伤眼睛,你们也别太累着。我瞧后花园的花不错,等会儿不那么晒了,你们也陪我去走一走,好不好?”邓绥站在窗棂边,凝神看着窗外。
未曾梳起的发丝,随着轻柔的风四散,颇有些灵动的仙姿。
她的侧脸,看上去有些苍白,可肌肤柔嫩,映着光莹莹透亮,倒是叫刘肇喉结一动。
“贵人想出去走走,自然是好事。奴婢们怎么会不肯。”妥冄笑着说:“只是要等着服了药才可以。太医叮嘱,那些药都是调养身子的,必得按时按量服下,一回也不能少。”
“那药可苦的很,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少喝一回不打紧。”邓绥说话的同时,转过身子,晃眼看见了那道颀长的身影,不由得一惊。“陛下,您来了?”
她这一声,惊得三个丫头齐刷刷的看过去,个个慌错的搁下手里的绣活,恭敬请安。
“无妨。”刘肇看她们惶恐的样子,只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朕原本是想叫无棱通传一声的,知道你不舒服怕你睡着,便悄无声息的进来。不想你门外连个内侍都没有,朕就自行走进来了。”
“是臣妾不好,病中不爱见人。就把他们都打发下去干活了。”邓绥愧疚的行礼:“怠慢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朕说了无妨。”刘肇走过去,扶着她站好。“脸色这样不好,还迎风立着。伺候的人竟都忙着做女红,就不知道给你披肩帛衣吗?”
皇帝这么一问,三个丫头不约而同的跪了下去。
“臣妾胸口有些闷,吹吹风能舒畅一些。”邓绥连忙解释:“不怪她们,是臣妾自己觉得溽热不适,一时贪凉才不叫披的。”
“罢了。”刘肇扫了一眼几个丫头:“后园的花不错,你们去打点一下。稍后朕陪邓贵人吹风赏花。”
“诺。”三人异口同声的应下,连忙退了下去。
都知道这是陛下故意找个由头,打发了她们,也好和贵人慢慢说话。
三个人走出来的时候,都是满面喜色。
刘肇不说话,只看着邓绥。
那目光谈不上有多温和,却也没有苛责的意思。
邓绥被他看的浑身都不舒服,她总是这样惧怕他目光。不愿意让他靠近。
“邓贵人可还记得上回朕问过你什么?”
刘肇忽然开口,显然是惊着了邓绥。
“臣妾愚钝,一时不知皇上问的是哪一句。”邓绥垂下头,不经意的咬住了唇瓣。那样子有些像被霜打过的花多,弱不经风的叫人忍不住心疼。
“朕问过你是否有恶疾,你当时可并没有承认。”刘肇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与自己四目相对。“欺瞒朕,罪名可不轻。”
“臣妾并无恶疾,也不敢欺瞒陛下。”邓绥一个字一个字缓缓的说。虽然语气没有多生硬,可听着就是带一股倔劲。
“是么?那为何陈太医说你旧疾缠身,每复发一次,都会更凶险几分?”刘肇拧着眉头:“你不过才十五,若不是恶疾,哪里来的旧疾?邓贵人,朕的耐心随时都会用完,你还是不要接二连三的欺瞒朕才好。”
“臣妾不敢。”邓绥在心里掂量了一番皇帝的话,随即恭顺道:“父亲忽然去世,让臣妾犹如五雷轰顶。自那以后,身子就大不如从前,每每思念父亲,就会勾起往日的伤怀,引致旧疾复发。绝非恶疾,不过是臣妾一点孝心罢了。”
听她说的哀痛,刘肇也不由心酸起来。
松开了手,好半天他才笑道:“看样子,是朕疏忽了,没好好照顾你。才让你一入宫便想着母家的事情,思亲情切。”
“是臣妾没有用,不能好好侍奉陛下。”邓绥这话说的有点心虚。她是真的不愿意就这么把自己交出去。
“无妨,等你好了,朕会多陪陪你。来日你能为朕诞下孩儿,身边也就有亲人了。这病,多半会好起来。”刘肇虚目看着她,那样精致的容颜,一颦一笑都足以勾人心魄。“只是,你若自己不情愿,那朕也不好勉强。”
后面这句话,说的邓绥后脊梁发冷。“陛下,臣妾……”
“朕,朕的心思虽然多半用在朝政之上,但也并非懵然不知。你是什么心思,以为能瞒得住吗?”刘肇择了一处落座,沉静的看着她的面庞。
“陛下所言不错,臣妾在您明前,清澈的犹如一汪溪水。哪里能隐瞒什么。”邓绥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这让皇帝很是满意。
“那你倒是说说,朕看透了什么?”
“陛下觉得臣妾一定是故意不与陛下亲近。”邓绥看着他深邃的瞳仁,眉头微微皱起。
“是。”刘肇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这么看着她。
“臣妾只是不想痴心错付罢了。”这话,可以算是邓绥在他面前说的最为大胆的一句话了。说完之后,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刘肇似笑非笑,扬起了头:“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邓绥柔婉的垂下头去:“若是不能让陛下对臣妾倾心,又或者愿意记住臣妾的好,能时常来嘉德宫相伴,那臣妾宁可不要对陛下倾心,不要尝到陛下的温柔,如此,便也不会觉得宫中时日漫长,落寞难耐。”
以为皇帝听了这话,多半是要恼怒的。
即便不大声斥责,也得拍拍桌子,砸砸茶盏。
然而近前的男人丝毫没有因为这番话而表现出愤怒,反而相当的平静。
“朕就是喜欢听你说话,直来直去,用不着猜。”刘肇伸手拉住了她的玉腕:“倘若你只是恋及朕的权势,那也没多大意思。”
他这话叫邓绥如何接的上?
“来,风景甚好,你不是要去赏花么?”刘肇没有松开她的腕子,更近的将她拉在怀中。“朕这就陪你去后花园。”
“多谢陛下。”邓绥笑得有些不自然。
“你不必有顾虑。”刘肇抿唇笑道:“朕想要得到你的芳心,也不会只用权力。”
“陛下圣明。”邓绥笑笑的说,却在心底倒吸了一口凉气。
花园里的景致再好,她也没有心思多看一眼。皇帝这架势,是要在这个时候推她上位,与那位恩宠优渥,又怀有龙裔的阴贵人分庭抗礼吗?
看来苏文的药,也只能保全她一时,保全不了长久。
“你宫里的花果然不错。”刘肇满眼的春色,倒是忘了夏日炎炎的酷热。“和你似的,看着就水灵。到底是你聪慧,哪怕是养花这种事,也比旁人精通。”
“陛下谬赞了。”邓绥心中不宁,却小心的维系着脸上的笑容。总觉得皇帝一定是有阴谋,看样子要出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