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您醒了?您醒了!太好了!”
妥冉的声音近在耳畔,邓绥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睛,才觉得身上有些冷。
“妥冉,你怎么样?”
“贵人放心,奴婢没事。幸亏是无棱来得及时。”妥冉笑弯了眉眼:“咱们才能逢凶化吉。”
“无棱?”邓绥就着妥冉的手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躺在一辆疏失的马车上。“咱们这是要去哪?”
“无棱护送咱们去不远处的皇陵暂住。那里有戍卫把守,比这荒山野岭的庵堂要安全多了。”妥冉握着邓贵人的手,微微用力。“昨晚上那么危险,贵人怎么可以为了奴婢犯险呢。若是无棱没有来,那奴婢岂不是害了贵人。”
手掌已经被细细的棉纱包扎好,虽然微微用力会有点疼,可也没有大碍。邓绥饶是一笑:“不是说了么,既然是咱们两个一起来,自然要一起走。哪有我先走丢下你的道理。”
“可是奴婢贱命一条,实在不敢连累贵人。”
“傻话。命哪里有贵贱之分,每个人都是一样的。”邓绥微微一笑。
“那簪子上面有毒,贵人若不是为了救奴婢,也不会划伤手,自己中毒晕厥。”妥冉记得那时候的邓贵人,样子特别害怕。从那黑衣人身上拔出了簪子,又再刺下去时候的那种眼神,简直只把自己的心都扼死了。
“贵人素日里,连只小虫都不忍踩死,却为了奴婢……”
“傻丫头,你别胡思乱想了。”邓绥打断了她的话:“那些小虫没有叮咬我也没有伤害我,我为何要为难它们。可昨晚上不一样,若我不动手,那死的就是你我。既然他们存了害人的心思,就不能怪我手下不留情。若我对他们仁慈,岂非是要将你我的命交出去了。”
无棱轻笑一声:“贵人说的是。”
隔着马车的帘子,这声音依然清晰。
“那么,你现在能否告诉我,陛下这么做,到底有何用意?”邓绥想要掀开帘子,却发现这车帘依然是被固定好了在车上。“什么事情要做的这样隐秘?”
“贵人只要相信,陛下对您并无恶意,完全是出于好意便可。”无棱沉眉道:“有些话,奴才不方便说。”
邓绥有些哭笑不得:“这样的好意,可当真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稍微不注意,便可丧命。陛下这样精心的安排,却只让你一个人前来,想必是忽然想起的吧?”
说真的,邓绥不喜欢这样子被他摆布。
不管他是出于怎么样的心思,但在她感受到的,仍然不过是自己为棋子而已。
“邓贵人切莫动怒,陛下这么做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稍后,陛下自然会对邓贵人讲明。奴才也并非是忽然得了旨意赶过来的。而是途中遇到要紧的事情而耽搁了。还望贵人恕罪。”
“罢了。”邓绥没有怪无棱的意思。“你不过是听从旨意办事,能做到这样,已经不容易了。”
邓绥的话音刚落,马车忽然一陷,整个车身倏然向右侧倾翻。
惊得邓绥和妥冉失声尖叫。
“贵人,当心啊。”无棱拉住马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支撑着地面,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支撑着整辆马车。然而马屁受惊,不停的飞快向前。剑锋在山路上划出了又深又长的痕迹,都没能阻止马车停下来。
这像极了邓绥入宫的当天。那么大的雨,马车前轮被来路的“匪人”斩断,就是这样滑行,翻倒,将她和美淑、思柔摔了下去。
妥冉紧紧的将邓绥护在怀中,自己的肩背却顶在马车上,硌得生疼。“贵人别怕,我们不会有事的。”
她相信无棱,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她知道只要有无棱在,无论是他还是邓贵人都不会有事。
“杀!”
就在这惊心动魄之时,忽然冒出了一批黑衣人。他们迅速的拔出了自己的利刃,如同饿狼扑食一般,将这辆失控的马车围住。也是这个时候,冷箭从四面八方射过来。
飞箭射穿了车帘,惊得妥冉心跳加速:“啊!怎么会这样?”
“是山坳!”邓绥凝眉:“这里地势较低,眼看和要到皇陵了。一定是有人居高临下,设下埋伏。”
“怎么会这样?”妥冉心里纳闷,既然陛下早有安排,怎么会给旁人可乘之机。这势头看起来,对方是一定要取邓贵人性命的。即便无棱再怎么厉害,却是寡不敌众。何况对方还能凭借地势的优势。
马车猛然停住了。
惯性的带动,邓绥和妥冉双双从座椅上滚了下来。撞破了被束绑着的车帘,直接跌下了马车。那柄支撑着马车没有侧翻的长剑,很不幸的划破了妥冉的肩膀。索性她一直用自己的身子护着邓贵人,即便是这样的时候,都没有松开手。
“上马车。”无棱俯身一把拎起了妥冉,单手将她扯了起来。也顺带着将邓绥拽起。
“格杀勿论!”对方首领一声令下,冷箭便猛的飞射过来,且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贵人赶紧上马车。”妥冉急火火的将邓绥往车上推。
邓绥一面拉着妥冉不松手,一面观察这附近的地势。
也是这个时候,无棱将怀里的东西塞进了妥冉手中:“求救。”
妥冉低头一看,是火折子和烟信,心中一暖。她赶紧上车,来不及扶着邓绥坐好,就慌忙的点燃了烟信,从破了的车帘放了出去。
而这个时候,无棱一直拼命的抵抗,拼命的阻挡这些飞箭,俨然力不从心了。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胆敢行刺邓贵人,是不怕掉脑袋吗?”无棱知道他们为何而来,所以也不怕暴露邓贵人的身份。他仅仅是想拖延些时辰,能挨到皇陵的救兵赶来。
哪知道对方并不理会。
冷箭停下来了,那些人就如同洪水一般的涌上来。
无棱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这里人数不少。
很快,便有蒙面的黑衣人扑上了马车,将妥冉和邓绥硬生生的拽下来。
“放手,胆敢冒犯贵人,放手……”妥冉握着自己的簪子,拼命的在空中乱划,想一次来阻挡这些人的靠近。
邓绥同样握着一把匕首,与妥冉背靠着背,阻挡身后进攻的人。但她们都知道,这样的作用根本就不大。弓箭手早就已经埋伏在上面,只要瞅准时机,一支冷箭就足以让她们送命。
“本贵人奉陛下之命前来祈福,你们竟敢行刺,是真的不要脑袋了吗?”邓绥沉冷的看着冲上来的黑衣人,脸色清冷,没有一丝畏惧。“你们的主子,也就这点本事了。否则何以昨晚不动手呢!”
黑衣人伸手了得,三两下就夺过了妥冉的簪子,一把擒住了妥冉的咽喉。
紧跟着黑手就朝着邓绥劈下来。
无棱被人死死缠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邓贵人被他们扼住咽喉。“住手,你们不要命了吗?”
“放开我……”邓绥拼命的挣扎,心里却格外疑惑。
方才那首领喊的是格杀勿论,可面前这个擒住他的人,为什么不当即拧断她的脖子,反而只是擒住她,使她不能动?
“你放手……”
就在邓绥与她目光相触的时候,竟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你……”
“闭嘴。”那黑衣人恶狠狠的吼道:“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这声音让邓绥觉得更熟悉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见过这个人,且还打过交道。可这个人究竟是谁,她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就在狐疑之间,戍守皇陵的救兵赶到,迅速将这里包围起来。
“邓贵人在此,速速擒拿贼匪。”无棱一面和敌人周旋,一面掏出了御赐的金牌。
赶来的戍卫见了烟信,又见了金牌,登时就拔出了佩刀。
冷箭依旧从四面八方射下来,却被戍卫的盾牌挡住了不少。
擒获邓贵人的黑衣人见事情不妙,猛然将她推进了马车里。
“你到底是谁?”邓绥双手向前推着竖起来,示意妥冉不要靠近。
外面是兵戎相见的声音,而马车里,邓绥能听见那个人轻浅的呼吸。
“别出声。”那人并不回答问题,仅仅是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很久很久之后,外面的声音竟然渐渐的静了下来。就连飞箭的嗖嗖声也渐渐消失。
马车上的人忽然扼住邓绥的脖子:“贵人,我帮了你一回,你也得送我一程不是?”
虽然被他扼住了咽喉,可邓绥根本感觉不到对方的杀意。这就仅仅只是个动作而已,丝毫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困扰。
“贵人……”无棱提着剑走了过来。
邓绥冲他摇了摇头。
而这个时候,妥冉完全惊慌了。无棱的身上,长箭就有三根,还有各种嫣红的伤口。“你……”
从马车上下来,那人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忽然推了邓绥一把。
邓绥没有站稳,整个人朝着妥冉倒下去。
幸而是无棱眼疾手快,忍着疼将两个人都扶住了。“你们还愣着,还不赶紧去追。”
“罢了。”邓绥阻止道:“穷寇莫追。还是赶紧去皇陵替无棱大人疗伤。”
“诺。”戍卫们争先恐后的来帮忙。毕竟每个人都明白,若是在宫里来的贵人面前得了脸,也许就不用留在这样荒僻的地方苦守皇陵了。被调回宫中当值,才能有晋升的机会。
邓绥受的伤最轻,只是几处磕碰和擦伤。
妥冉的脚被火烧伤,身上也有几处严重的外伤。而无棱更是撑不住了。
来到皇陵,择了一处僻静的地方。邓绥扯下自己衣服上的料子,马上提笔写了求助的信笺。“你们赶紧找两个身手不凡的人,将这封信笺送回皇宫。务必要让太医赶紧过来看看无棱。”
“诺。”首领连忙应下。“贵人莫慌,我们这里也有一些疗伤的药,这就着人去取。先给大人止血要紧。”
“你干什么!”妥冉惊叫了一声。
邓绥连忙回头去看无棱。
“拔箭。”无棱皱眉,沉稳道:“若是不拔出来,难道要一直扎在身上?”
“不可以,这箭有回勾,若是就这么拔出来,一定会血流如注,危及性命的。”妥冉红着眼眶,心疼的厉害。“千万不可以莽撞行事。”
“妥冉说得对。这箭不能硬拔。需要隔开附近的皮肉,把箭头挖出来,再敷上止血的药粉,才能奏效。”邓绥摸出了匕首,皱眉道:“这里没有太医,十分荒僻,就只能靠我们自己来完成。索性这里还有些止血的药散,想来不会有大碍。只是无棱,你要忍着点疼。”
“好。”无棱带着微笑点头:“些许小伤,无妨的。贵人您下手就是。”
“贵人……”妥冉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来吗?”邓绥把匕首递给她。
妥冉连连摇头,身子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那一份惶恐,落在邓绥眼里,瞬间就明白了什么。若非是自己喜欢的人,怎么会不忍心下手呢?明明是要做救他的事。
“去拿一盏灯过来,烧一烧着匕首。再拿些酒来泡一泡,驱驱毒。”邓绥卷起了自己的衣袖。
“诺。”妥冉谨遵吩咐,赶紧照办。
不多时,一切准备就绪。邓绥便开始为无棱疗伤。
说真的,下刀的手都在颤抖。可邓绥不想看着无棱就这么流血而死。强忍着心里的害怕,她细心的为无棱挖出了三个箭头。
每挖出一个,她就觉得松了口气。
妥冉紧忙给无棱上药,包扎伤口。
邓绥则叹了口气:“我先去看看这里还有什么药能用,你们先照顾他。”
“诺。”妥冉是真的一步也不想离开无棱。箭头被拔掉了,无棱也因为痛楚和失血而晕了过去。她边擦拭他的伤口边落泪,那种滋味当真是难以形容。
邓绥在窗外看见这一幕,也觉得很感动。
可是她想不明白,妥冉心里喜欢的既然是无棱,为什么当日在邓府,会毫不犹豫的为陛下吮毒?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向陛下尽忠吗?
邓绥也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吃了些东西,整个人这才觉得疲累。
稍晚些时候,太医也赶了过来。
如此说来,陛下一定是收到了信笺。可让邓绥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来,也没有着人带来只言片语。甚至连戍守皇陵的戍卫也没有增加。
好像完全不关心她的存在一样。
如果真的不在,赶她出宫的那天,为什么要把小瓷瓶塞进她手心里。若不是有那个瓷瓶,她哪里有力气救妥冉,再自救。恐怕早已经命丧火海。
“贵人。”妥冉红着眼睛走进来。
“你的伤怎么样了?”邓绥担心的问。
“没事,已经无碍了。幸亏是冬日里穿的厚实,也不易化脓。”妥冉微微一笑:“贵人实在不必为奴婢担心。只是无棱他……”
“无棱伤的不轻,身边正需要有人照顾。这戍守皇陵的毕竟都是男子,怎么也不如你细心体贴。你若是身子还吃得消,就留在他身边好好照顾一二吧。”邓绥怎么会看不穿妥冉的心思。分明是妥冉舍不得看无棱受罪。
“只是如此一来,奴婢就不能多些功夫侍奉贵人了。”
“我几乎没什么伤,你放心就是。”邓绥幽幽一笑:“只有一样你得答应我,切莫因为照顾他而累坏了你自己。”
“多谢贵人。”妥冉心里一喜,脸颊就生出了绯红之意。“那若是贵人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去给无棱换药了。”
“嗯,你去吧。”邓绥温和的点了下头。
妥冉忍着腿上的伤,返回了无棱的厢房。其实两间厢房离得并不远。只是她每走一步都有些吃力,心才会更急着想要见到无棱。
“能不能帮我准备一些热水。”妥冉看见巡查的戍卫过来,便连忙问:“要多一些。”
“诺。”戍卫知道无棱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自然不敢怠慢。
妥冉皱着眉头,转身进了房间。
病榻上的无棱还没有醒。脸色依然是那么的苍白。
“陛下。”郑众快步走了进来。
彼时,秀吉正在为陛下研磨。
刘肇微微抬头,沉眉看他一眼,目光里竟然有禁止他说话的意思。
郑众很会察言观色,便道:“奴才已经吩咐下去,备好了午膳。陛下劳累了,是否这时候为您传膳?”
看了看天色,刘肇才发觉已经是晌午了。“也好,朕有些饿了。”
“奴婢也去帮着准备。”秀吉含着笑放下了手里的贡墨。
刘肇略微点头:“前几日送进宫的果子不错,备一些。”
“诺。”秀吉答应了就退了出去。
郑众索性将门敞开。
刘肇看他这个举动,便知道他是聪明人。“现在可以说了。”
“派去的太医放回了信鸽。邓贵人伤势不重。妥冉姑娘也勉强无碍。只是无棱大善人受伤严重。需要些时日慢慢调养。”郑众有些不放心:“陛下是否要派人过去,万一那些人贼心不死,奴才担心邓贵人的安危。”
“这才几日的功夫啊。”刘肇只觉得好笑:“朕以为这天下都是朕的。若要藏个人,只怕再容易不过。哼!”
“陛下息怒。”郑众拧着眉头:“奴才倒是觉得这一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正可以利用这些人彼此之间的内斗,将他们一网打尽。”
“所以就看你的本事了。”刘肇微微勾唇,冲郑众淡淡一笑。
“诺。”郑众行礼转身退了出去。难得有陛下的信任,这么好的机会,他又怎么能不好好珍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