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停手。”
方才谩骂撒泼的宫女们这时终于彻底安分了下来,如果说第一次冯小怜扇了云芳一巴掌,还能视作是泼辣,第二次冯小怜打了云芳一拳,还能视作是野蛮,那么这一次冯小怜的簪子在云芳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那便是货真价实的心狠手辣。
所以这一划将这些宫女们都划得有些懵了,她们哪见过什么叫杀伐果断,什么叫冷血无情,在市井里打架时学会了骚蹄子小贱货之类的骂人话之后便觉得已经很过分了,却从未想过一个柔柔弱弱的少女,手上捏着一条人命却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没有说过一句狠话,却总让人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
乔幽拢着衣服走到她身边,这个专业密谍自然不可能被女孩子的花拳绣腿伤到什么,只是头发衣服凌乱,脸上有些淤青,看起来很是狼狈,她看了一眼冯小怜,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站到了她的身后。
云芳在冯小怜的钳制下浑身僵直一动也不敢动,只是慌乱地拼命低头想去看脖子上的伤口,冯小怜依然用簪子在她的脖子上比划着,道,“别紧张,死不了的,不过如果在这儿划一下,你可就神仙也救不活了。”
冯小怜的口吻很平淡,就好像是在讲今天晚上吃了什么,然而云芳却没由来地感受到一股寒意,这是对危险的一种直觉,云芳却知道冯小怜是敢的,她是真的敢杀人的……
生死之前,云芳终于吓得涕泪横流,鼻子又流出血来,糊得整张脸十分丑陋,她声音颤抖地道:“别、别杀我……啊……我错了……”
这下其他小宫女见此,更是愤愤不平地嚷嚷起来。
“你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能如何?快放人!”
“无法无天了……”
“你难道还真能杀人不成?”
她们自以为冯小怜只是吓唬吓唬人的,换做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这么觉得,但是她们不知道冯小怜是敢的,甚至有一瞬间,冯小怜差点决定要大杀四方,反正横竖她都沾了巫蛊之事脱不了干系,那还不如拉几个垫背的,也没有枉来齐国皇宫走一遭。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念头,随即她便很快冷静了下来,原本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不过经过这些宫女这么一闹,她却隐隐看到了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一阵嘈杂的响动,原来是之前那几个嬷嬷见势头不对,去喊了侍卫来。
面对着甲胄鲜明的侍卫,小宫女们再嚣张也偃旗息鼓了,冯小怜也放下了浑身瘫软的云芳,理了理衣服静静站在一旁。
只见一个宫女从侍卫后头走出来,这人冯小怜她们都见过,名叫芳菲,是穆黄花的贴身婢女,她看了看场中的情况,皱着眉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是何人行巫蛊之术?”
之前那个为首的嬷嬷小心翼翼地在她身旁将大致情形讲了一遍,芳菲下意识看着站在一旁弱不禁风的冯小怜,面露嫌恶地挥了挥手道:“事情都闹到夫人那儿去了,便也不能随便打杀了,把相关人等都带走。”
于是,冯小怜任凭几个侍卫架着手臂带走,乔幽、云芳、文思几个人也被点了名带走。
冯小怜知道,这,就是自己的一线生机了。
……
……
早晨,凤乾宫中,斛律皇后和穆黄花、曹婉如本还在闲谈着,只是谈着谈着,便有宫人来报,说是宫中有人行巫蛊之术,还闹将了起来,但具体是个什么情形却也说不清。
一听巫蛊之术,三人都是怒不可遏,心中忧虑,巫蛊之事非同小可,汉武帝时的“巫蛊之乱”霍乱波及数万人,寝宫里的皇帝陛下也是因为不知为何被邪物所害,一直缠绵病榻不见好转,若是这行巫蛊之术的人被抓到,说不定便能解了陛下的困厄,于是穆黄花便急忙派了芳菲去,务必将人带来好好审问。
焦急地等了片刻,侍卫终于将几个宫女带到了殿前。
“皇后娘娘,请为奴做主啊!”甫一进殿,一个脸上脏污不堪的宫女便哭天抢地地仆倒在了地上,她衣襟上还沾着些血迹,看起来真是无比凄惨。
斛律皇后皱了皱眉头,身后一个带着高高笼纱冠帽看不清面容的宦官走上前,为她奉了茶,她才安心了一些,吐出一口气。
而其他几个宫女看起来就镇定许多,不过还是有两个宫女看起来狼狈得很,头发基本都散了,衣裳散乱,脸上有些淤青,还有几道挠出来的血印子,倒是看不清本来的面貌了。
穆黄花听她颠来倒去的哭诉了一阵,还是不得要领,身旁芳菲小声讲了几句,她这才有几分讶异,看向低着头安安静静的冯小怜,冷冷道:“你就是那行巫蛊之术之人?你为何要加害圣上?”
冯小怜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命就看这一遭了,心中默默想了想,垂首行礼道,“冤枉——”
还未说完,云芳便抢过话头去,声泪俱下道:“——娘娘,我昨夜亲眼所见她与她的同党在屋后将巫蛊之物藏了起来,与她同屋之人也皆称她深夜出了门去,方才嬷嬷从她身上还搜出了一模一样的花布,证据确凿,请娘娘明察秋毫!”
“哦?确有此事?”穆黄花的目光瞥向身后默不作声的几人。
新翠和文思几人连忙点头,不过在这些贵人面前,她们之前那伶牙俐齿的劲儿也全没了,一个个表情惴惴,不敢多言。
这时嬷嬷将那包着花布扎着针的小人也递了上来,穆黄花几人看了一眼便嫌恶地移开了眼,斛律皇后有些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不耐道:“还多问这些作甚?拖出去打杀了,莫脏了我的地方。”
曹婉如瞥了她一眼,静静道:“皇后此言差矣,巫蛊之事若不清查,日后后患无穷,况且若这人真是害了陛下之人,更要问出能使陛下康复的法子。”
“人死了,邪术还能有甚用处?除了祸根,陛下自然能痊愈。”斛律皇后冷冷道,说着便抬了抬手,“来人,拖下去——”
“且慢!”
冯小怜忽然抬起头道,“皇后娘娘,巫蛊之术干系甚大,错杀了人不要紧,若是真凶尚潜在宫中,继续行邪术作乱的话,那才是得不偿失。”
斛律皇后面色一沉,“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不懂规矩的东西,掌嘴。”
“不急。”穆皇后笑模笑样地摆了摆手,那几个凶神恶煞准备扑上去的嬷嬷便乖乖退了开,她看着冯小怜,温和道,“我瞧着这小宫女说话条理分明,听听她几句话也不防事。”
斛律皇后见嬷嬷不听她号令,胸脯有些急促地起伏了起来,双手紧握扶手正欲发作,她身后那宦者又是为了她递上一杯茶,她一口气全都饮了,这才平复下些许怒意。
“多谢夫人。”冯小怜刚想继续说话,忽然看到那个奉茶的宦者,觉得这身姿背影好生熟悉,动作不由一顿,怔了片刻才继续说道,“事情其实很简单,我与云芳、文思、新翠、阿琳这四人同一间屋子,我与云芳素有仇怨,她便想出了这个法子来害我,什么巫蛊之术,却是她一口编造……”
“贱人,你血口喷人!”云芳怒道。
“想要证明,实在是十分简单。”冯小怜看着她,微微一笑,“你伸出右手来。”
“哼,凭什么?”
“你伸出手来,我又不会拿你怎么样。”
看着她的微笑,云芳心中一寒,下意识想要继续扯开话题,不过在上首的贵人们灼灼的目光之下,她只能勉强伸出右手,强撑着:“怕了你不成?”
冯小怜一把攥住她的右手手腕,云芳之前早就被她吓破了胆,顿时尖叫一声,“你要作甚?!”
“娘娘请看。”冯小怜拽着云芳的手腕往殿前一凑,只见她手指内侧结着厚厚的茧子,又用另一只手捻起她的中指,道,“这是套顶针的位置,箍出了一个深槽,骨节都变形了,显然是做惯了针线活计的。”
“那又如何?”云芳用力抽回手,冷笑道,“莫非你以为谁都同你一样,生得一副狐媚子脸等着别人养着?从小做些女红补贴家用最是正常不过,这也要拿来说道么?”
冯小怜将自己的手和乔幽的手摊开,只见手指俱是细皮嫩肉,笑道:“是啊,真是抱歉我可不会做女红,不过既是如此,我又如何去缝那巫蛊之物呢?你总不会说我一个手上连茧子都没有的人,便能去胡乱缝出针脚如此缜密的东西吧?”
云芳勉强道,“你、你个贱人,你强词夺理!”
她嘴里不干不净的,左一个狐媚子右一个贱人,穆黄花总觉得仿佛在指桑骂槐般,终于听不下去了,冷喝道:“不会说人话的东西!先杖责二十,再来回话。”说着便有嬷嬷将云芳拖了下去,褪了裤子在门口就地杖责,起先还是凄厉的惨叫声传进来,后头便成了哭嚎,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只剩下了呜呜的悲鸣。
冯小怜听得也有些毛骨悚然,她并不怕什么心机如海的算计或是大刀阔斧的砍杀,但是她对上位者这种不问是非的漠视感还是觉得有些寒冷,对于她们而言,这些宫女就算是全都乱刀砍死也没什么的,不过就是再换一批罢了,人命如草芥,只是嫌收割起来费事而已。
等到云芳杖责二十完拖进来时,整个人几乎都快奄奄一息了——其实并不算十分致命的伤势,但是行刑的嬷嬷自然能把握好力道,让人痛至骨髓,所以她趴在地上,满头冷汗,带着哭音虚弱地道:“娘娘恕罪,我什么都招,什么都招……”
原来云芳还以为是穆黄花要严刑逼供,压根没想到是因为自己嘴里不干不净犯了人家的忌讳,生怕再受皮肉之苦,不等别人问,便哭泣着说道:“那巫蛊之物……是……是我缝的……我甚么都不懂,原本那东西做了是要害冯小怜的……但……我又生怕咒不死她……这,这才编了那通瞎话……娘娘恕罪啊……”
冯小怜见她如此坦白,反倒是一愣——毕竟众口铄金,三人成虎,这几人一口咬定她半夜出了门,她想要舌灿莲花证明自己清白,胜负也只有五五之数,却没想到就这么一通打,云芳便这么招了。
穆黄花也有些意外,斛律皇后烦躁地挥了挥手,“既然真相大白,把这几个搬弄是非的拖下去打杀了。”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决定了云芳和新翠几人的生死。
“娘娘恕罪、娘娘饶命啊……”
“呜呜呜……我不想死啊!不要!不要杀我……”
三人一边哭喊着,一边朝着上首连连求饶,平时伶牙俐齿的新翠的裙子间更是湿了一大片,传来难闻的腥臊气,而阿琳则疯了般地忽然哭着朝着冯小怜磕头,“小怜,我错了,我不该害你,我该死!我给你磕头了!……求求你原谅我吧,救救我,救救我……”
冯小怜什么话都没说,这里也轮不到她说话,对于这几个帮腔补刀的这几个室友,她谈不上怨恨,只是在心里默默说,我一个都不原谅。
这样的情形,嬷嬷见得多了,上前便将新翠和文思、阿琳三人都拖了下去,三人皆是哭喊着挣扎,脸上满是鼻涕眼泪,一塌糊涂,凄惨无比,而文思更是用手刨着地直到指甲全都翻了过来,才拖着一地鲜血被拉了出去……
几个嬷嬷便走过来要将云芳也拖下去,冯小怜看着她,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害我?”
“为什么害你?!”云芳脸上的表情扭曲了起来,这时候嬷嬷也来拖她了,她挥舞着手臂用力地挣扎着,一边哭一边愤怒地道,“你打了我一巴掌……你……践踏了我的尊严!我要以牙还牙,以血换血!我要让你知道,我云芳是泥里的贱种,却也不是谁都可以揉捏的!”
冯小怜看着这个差点害死自己的女孩子,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静静说道,“尊严不是礼貌的尊重,不是害怕你而敬畏,更不是别人施舍的,你要自己去挣啊。”
云芳讥笑着“呸”了一声,似乎是想说出什么恶毒难听的话,然而她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忽然不想再说那些话了,只是露出了一个迷惘而又凄然的笑容,然后她就被嬷嬷拖出了殿去,再也没了声息……
冯小怜沉默地朝着上首行了一个礼,正欲退下,穆黄花却摆了摆手,看着她的目光温和而闪烁,“好孩子,方才真是委屈你了,明日便到我的沉香殿来任个职罢。”
冯小怜一怔,缓缓谢恩,默默心道这大概就叫踩着尸体往上爬吧。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