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
阴霾的天色之中,视线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石青色的轻纱,未央宫仿佛浸在了一团浑浊不明的池沼之中,原本宁静的春风刹那间仿佛又回到了胡天八月即飞雪的时节,在一片潮湿的牢笼之中犹如困兽般肆意撞击,发出呜呜的呼啸声。
文安殿,皇帝宴权臣。
皇帝是年纪轻轻懦弱无争的皇帝,权臣是野心勃勃权倾朝野的权臣,宴是美酒珍馐的好宴,然而笑里藏刀、暗藏杀机的场面没有出现,诸如摔杯为号数千刀斧手齐刷刷现身之类的情形似乎也不会发生。
鼓瑟吹笙,君臣融融,宾主尽欢。
“晋公辛苦了。”
“为大周鞠躬尽瘁,谈何辛苦?呵呵,陛下这话实在折杀老臣。”
“晋公过谦了。”
宇文邕一如既往地板着脸,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木然模样,宇文护对此也司空见惯,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陛下于昆明池饮宴,请了些……不相干的人?”
然而宇文邕的回答依然简单:“晋公说笑了。”
于是便没了下文。
宇文护微微一哂,知道这个当了十二年傀儡的皇帝翻不起什么浪来——他从不以为宇文邕是在与他虚以委蛇,因为若是他真的是个有抱负之人,便决计不会如此委曲求全小心隐忍,就算是巧言令色之辈也比他这般木讷好得多,虽然这个傀儡在他离开时耍了些小动作,待他回了朝,他还不是得乖乖地继续演君臣和睦的戏码?
这时,宇文邕淡淡说道:“太后最近身子欠佳,似是因酗酒过度,伤了身。”
“哦?”宇文护微微一怔,捋着颔下长髯,说道:“太后嗜酒也不是一日两日之事,陛下总该劝劝才好。”
“太后喜怒无常,多半不见旁人拜见,我虽屡次劝诫,却未蒙垂纳。不如请晋公前去一劝。”
宇文护沉吟片刻,“太后或能听我一言,如此也好。”
宇文邕平静道:“前几日我写了一篇《酒诏》,请晋公以此劝诫。”
“呵呵,那便今日吧,正好也许久未去向太后请安了。”
“如此甚好,移驾长乐宫。”
……
……
风声呼啸,天色昏沉,大风如同拍动着羽翼的怪鸟般贴地吹袭而过,仿佛要撼动未央宫青石磊就的坚固皇城。到了禁军宿卫轮班的时辰,全身甲胄的一队军士沉稳地与上一班当值的军士交换了布防手续和口令,只是这份沉稳却因为高层将领的紧急会议而慢慢发酵成了隐隐的不安。
禁军议事的房间之内,一片幽暗之中,唯有豆丁般跳跃的灯火亮着,映在屋中各不相同的表情之上,将一张张张或是肃然或是惊疑的面庞刻画得生动无比,张德庸站在上首,沉声道:“陛下旨意,诸位领旨罢。”
张德庸正是那日琴湖主持救援事宜的虎贲率上士,如今他已升任右武伯中大夫,总统领禁军宿卫六率,他目光凛凛地看着堂下数十名禁军六率的宿卫将领,一阵沉默之后,一个将领目光闪烁,开口说道:“卑职认为……此事不妥。”
“不妥?既然如此,陛下圣旨在此,你们可听清楚了。”张德庸看着下首的左武伯中大夫,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将手中卷帛展开,严肃读道:“天下者,太祖之天下,吾嗣守鸿基,常恐失坠。冢宰无君凌上,将图不轨,吾所以诛之,以安社稷!……诸位,晋公把持朝政,君不君,国不国,我等军士当为陛下清君侧!”
堂下将领们顿感热血沸腾,再也不疑有他,齐声应和道:“谨遵陛下圣旨!”
刚才说话的将领面色一僵,额角上有冷汗涔涔而下,想说什么,却已无从开口,然而张德庸却又不紧不慢道:“王勤、杨英……”
张德庸又点出两个将领的名字,被点到名字的五个将领面色剧变,心中俱是一寒,他们都是宇文护安插在禁军之中的钉子,长年累月之下也有了自己的心腹,在某些时刻已能起到逆转局势的作用,然而他们却没想到张德庸先发制人,让他们藏在暗中的优势尽数消失!
先机尽失,然而还可以后发制人。
他们交汇的目光之中已有了几分杀机。
室中一方是禁军将领,一方是宇文护安插的亲信,两相对峙,气氛一时如同山雨欲来之时,一触即发,灯火仿佛也感受到了这股悄然蔓延的杀意,明灭闪烁不定。
一开始便提出异议的将领正是宇文护的心腹之一,此时见身份暴露,也是有几分惊惶不安,知道此时再虚以委蛇也没用了,只是强撑着咬牙道:“张统领好大的威风,这是要内讧不成?若是我们这些将领身死,恐怕即刻兵士们便要哗变!没了我们这些人,你一人能指挥得动六率宿卫?”
张德庸不为所动,冷笑一声:“莫要负隅顽抗了,尔等不如现在弃暗投明,还能有将功赎罪的机会!”
“可笑!”那将领声色俱厉道:“长安城郊有谭国公五千精兵驻扎,更遑论左右十二军皆由晋公节制,一声令下便能入长安城勤王!该束手就擒的是你们——”
话音刚落,他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忽然怒吼一声,竟是异军突起,奋勇拔刀出鞘,朝着张德庸处冲了过去!看来是想攻其不备,将张德庸拿下再说。而与此同时,另外两名宇文护安插的亲信也是极快地抽出佩刀……
然而,还没等他们的刀身挨上鲜血,嘶吼声便戛然而止。
只见室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两个身着布衣的男子,一胖一瘦,手中佩刀造型怪异而锋利,轻轻挥刀,那之后挥刀的两人便已身首异处,血光四溅!
而为首的将领刚刚怒吼着往前冲去几步,胸腹处便被一柄匕首无声无息地刺穿。
“噗通”一声,他无力地倒在了血泊之中,看着同为宇文护亲信的将领从他的胸口将匕首拔出,他涣散的目光不由充满了绝望和愤怒,溢出鲜血的嘴角不甘地翕动着:“你……你……怎会……”
只见这个原为宇文护亲信的将领收回匕首,朝着张德庸躬身平静施礼道:“卑职乃是卫公手下将领,卫公免官后便一直在军中潜伏,近日才接到命令,张统领恕罪。”
“何罪之有?”张德庸挥了挥手,而室内其他将领神色有的惊愕,有的却十分镇定,看来是早就知道有次安排,张德庸朝那忽然出现的一胖一瘦两人恭敬道:“多谢千牛备身相助!”
原来这两个曾与莫卢在民居中喝酒吃肉的两人也是千牛备身之中的一员,两人俱是身手奇高之辈,却丝毫没有禁军六率的森严之感,胖子哈哈笑道:“谢什么谢,千牛备身雪藏十年,一朝现身便能杀人,痛快!”
室中将领莫不为两人的身手以及气概所折服,瘦子摇摇头道:“最痛快之事,应该是砍下晋公的人头!”
胖子一刀将尚在血泊之中艰难喘息的将领的脑袋砍下,抹了抹脸颊上溅上的鲜血,嘿嘿笑道:“最痛快的,自然要留给陛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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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高潮,又是大章节的开始。
想呈现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时代,因为这个执念我也给自己找了很多麻烦很多负担,大场面真的不好写,但这是我想写的故事,喜欢看言情的妹纸们抱歉,不过如果能试着静下心来看,说不定也会觉得很有趣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