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响当当的闲汉解四一边剔着牙,一边晃晃悠悠地走在尚冠前街上,身后跟着陈五和齐二,三人行,看起来得意洋洋,精神抖擞。
一路前行,穿过脏水横流的小巷,来到了热气喧哗的大街上,尚冠前街上的店家摊贩都识得这每日都要来溜达一圈的三人,有的在他们手上吃了亏的,便当作没看见般扭头继续做自己的事儿,有的平日打点得殷勤,相视之下也会颔首一下露个笑脸。
路上又遇着些拉帮结派去邻街火并的泼皮,辈分低的喽啰先是朝着解四点头哈腰一番,再是几个为首的“头领”与解四豪迈地叙话一番——这些市井间的小帮小派一向帮规森严如个小小的地下王国,耽搁了许久又定下明日一同饮酒,解四三人才复又慢悠悠地继续往前走,时不时传出一阵交谈声。
“老大,接下来去哪儿?去教训教训那些不识相的?”
“算了,没心情,去看看秀儿。”
“得令!”
“老大,昨日那可恶的娘子似乎与她在一起?”
“老大,见了那娘子我们该叫她啥?”
“老大的老大?”
“太长了吧……”
“吵死了,给老子闭嘴!!”
老大发威,于是交谈声暂歇,半晌后,齐二突然一拍脑门,惊喜地叫了起来。
“啊!老大的老大是长老啊!”
“唔……听起来很威风。”
解四按着额上突突跳着的青筋,忍耐着身旁两个聒噪喽啰无休无止的讨论,走到了赵秀儿平常一向摆摊的路口。
然而眼前的景象,不由让他大吃一惊。
平日里总是毫无存在感的小摊儿前,此时已是挤满了人,将那路口挤得水泄不通。
解四一怔,第一反应是出事了,只是他转念一想,这条街上何人不识解四郎?这赵秀儿的摊儿可是他亲自关照着的,甚至经常拽着无辜的路人将饼子强卖给他,哪里有人敢找这摊子的麻烦?
于是他皱起了眉,快步朝着那摊儿走去,走得近了,才发现那人群隐隐有着秩序,似乎在……排着队?
“喏,你的好了,拿着。”
只听一个清脆动听的声音传来,解四这才见到了令他瞋目结舌的一幕,那些人排着队,竟然都是来买饼吃的?
这时,冯小怜透过密密麻麻的人群看到了人高马大的解四,对赵秀儿轻声吩咐了几句,然后便走出了摊子,朝解四走来。
摊子前看似拥挤如潮,真正花十文钱买饼的却不多,聚集的人群多半是看个热闹——一个美丽的贵女当街卖饼可不是新鲜么?于是当看热闹的人群看见这小娘子离开,又于旁人就这饼的味道议论了许久,才渐渐散去,尚有些胆子大些便追着冯小怜问明日是否还会来,在赵秀儿处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而那些排队的买到了饼后,咬上一口也是齿颊留香,觉得这十文钱虽是卖得贵了些,但能一尝贵人吃食倒也值得,有的手里有余钱的还会多买两张,毕竟此时若是去酒楼随便点两个菜也至少花上三四十钱,偶尔来换个口味,或者带回去给喜吃甜食的小童吃,也是不错的选择。
解四早就傻了,看着走到他面前的冯小怜喃喃道:“你是真正的贵人啊……某解四叫你一声老大真不冤……”他虽然不知何以摊前生意会忽然火爆了起来,却也知道这绝对是冯小怜的功劳,不然何以前日不火、昨日不火,今日偏偏就火了呢?
这是什么本领?点石成金的本领啊!
一旁的陈五和齐二也见风使舵,昨日还怒目相视,今日却是满眼崇拜地拼命附和道:“不愧是老大的老大!”、“就是就是……”
冯小怜愕然片刻,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老大的老大?亏你们想得出……哦对了,解四,我有事要找你办呢。”
“老大但请吩咐!上刀山,下油锅,若是皱了皱眉头,就——”
“行了行了。”冯小怜又一次将他满是江湖气的套话掐在一半,有些头疼地道:“没有这么严重,我且问你,你可是在这尚冠前街上认得不少泼皮闲汉?”
说到这个话题,解四也顾不得被噎了一句的尴尬,胸脯拍得“噗噗”作响,面露自得之色,大声道:“莫说尚冠前街,就是邻街也有某的‘并肩子’,一声令下,谁敢不从?”
这番话说得是豪气冲天,冯小怜好容易才忍住笑,眼珠一转,勾了勾手指,“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来来,附耳过来……”
……
……
打发了解四,冯小怜又回到摊上想去帮赵秀儿的忙,只是她实在对厨艺毫无天赋,反倒给赵秀儿添了不少乱,弄得鸡飞狗跳的,只好被哭笑不得的赵秀儿勒令不许再动手。
于是冯小怜便只好在一旁看着赵秀儿忙上忙下,帮着收收钱,有时还与来买饼的客人吹嘘一番,例如某某高门每日都要食此饼,又如某某大户拿将此饼的方子藏得极好不让人流传,诸如此类,说得是天花乱坠,就如亲眼所见……
直到天色渐暗,来买饼的人才渐渐少了,赵秀儿才稍稍歇了下来,不过饶是如此,以前没生意时,她通常下午天色未暗就收摊了,昨天冯小怜要赁屋时,她也早就收了摊儿回家了。
夕阳晚照,街上的行人渐少,赵秀儿推着沉重的小车正慢慢走在回尚冠里的路上,与往日似乎并无不同,只是她腰间往日干瘪的钱囊如今沉甸甸地往下坠着,早起准备的材料也第一次尽数用完……
小车轻了,钱囊重了,手更酸了,腰也有些直不起来,身旁还多了一个怀里抱着零嘴儿不停吃着的少女,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却让她平日里总用文静遮掩的愁郁之色渐渐不见。
今日之事让赵秀儿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怅然,斟酌了许久,终于是语气真诚地说道:“娘子大恩,阿赵实在不知何以为报,今日所盈之利,请娘子务必收下……”
冯小怜一怔,将零食咽下去,才笑嘻嘻地说道:“不用了,你看不出我是个有钱人么?”
“那怎么行,娘子……”
“嗯,如果你一定要报恩的话,也不是不行。”冯小怜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笑道:“阿赵,你想赚多少钱?”
赵秀儿仔细想了想,低下头有些不太自信地道:“可以……有多少赚多少么?”
“好远大的志向。”冯小怜笑了笑,眯起眼看着远处金黄色的落日,“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娘子,懂……经商?”
冯小怜不由想起了皇帝陛下曾问过自己的问题,不由笑出了声,“嗯,略懂。”
“娘子好厉害。”赵秀儿由衷道,“那时娘子要价十钱,奴还不知是何故,之后才渐渐明白了,奴一人烙饼速度不快,若是四钱一张,人人都要来买,恐怕奴根本来不及……”
“嗯,我在想该雇人了呢。”
“雇人恐怕没有那么多银钱呢……对了,娘子为何要将截饼改名为……雪饼?”
“这个啊,因为‘截’字太复杂……一时想不起来怎么写。”
“雪饼一词甚好,只是娘子这样帮阿赵,阿赵何以为报?”
“要报,也得等再多赚一点钱,如果有一天整个长安都能吃上你家的雪饼,那个时候,我们再商量报恩的事情好了。”
“嗯,阿赵明白了……娘子明日还来摆摊吧?”
“来啊!我在想等雇到了人,两张饼卖十五文,你觉得怎么样?”
“这主意好极……”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拖得长长的,琐碎的话语在温暖的余晖中飘散着,伴随着小车吱嘎声,渐行渐远。
……
……
此时,夕阳中的卫国公府有些冷清。
竹帘被轻轻掀起,一身黑貂裘衣的宇文直走进了里间,走到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榻上卧着的老人。
老者没有昏睡,只是在出神地想着事情,听到了动静,侧过头看到了宇文直,似乎想说什么,痛苦地挣扎半晌,喉间却只发出了一阵干哑的“嗬嗬”声。
阿缨默默将老人扶着坐了起来,将清水喂入老者口中,直到喝完了一碗水,老者才勉强开口,声音嘶哑地道:“承蒙殿下恩德,还来看这行将就木之人。”
“今日一早,监视冯小怜那人的尸体被抛到了国公府门口。”宇文直薄唇微勾,冷冷地道:“原来孤也被阿兄骗过了,以为他被晋公吓破了胆,十多年来懦弱无争,却没想到他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狠。”
褚翁闭目片刻,用着难听如刮搔般的声音说道:“陛下愿与殿下结盟,咳咳……才让你知道他的狠,这是……陛下的诚意。”
宇文直明白了他话语的意思,知道老者虽心灰意冷,却依然有着洞悉世事之能,语气放缓:“刺杀一事,非褚翁之罪,切勿再寻短见。”
“多谢殿……咳咳……”褚翁伸手摸了摸颈上的勒痕,咳嗽了几声,阿缨连忙拍了拍他的背,再喂他几口清水。
较之前几日,宇文直愈发孤厉了起来,喜怒无常,眉宇间更仿佛有一股逼人煞气,阴刻入骨,然而此时,他的神情间却出现了一丝迟疑,片刻后,看似毫不经意地开口道:“褚翁如何看那冯小怜?”
褚翁干枯的嗓音发出了一阵如乌鸦般的笑声,神色古怪地道:“看来……咳咳,殿下很喜欢她。”
宇文直皱眉,神色冷漠。
“她……是一个狡猾的小姑娘。”褚翁看着那透过窗棂的夕阳,艰难地说道:“有些小聪明,也很谨慎,除此之外,与大街上市井间的女子也无甚不同,老朽唯一佩服的……咳咳,便是她将‘生于忧患’一词用到了极致。”
宇文直有些意外这个评价,仔细想想,似乎也是如此,若不是太过懂得“忧患”,又怎会面对救驾大功时,只求了一个平凡人生?
他不由有些嘲讽地笑了起来,若是全天下的女子都视荣华富贵如畏途,这座卫国公府的后院又何以住满了每夜扫榻相待的美姬?
片刻后,宇文直离开了褚翁的住处,走在园中的小径之上,身旁,面容陌生的侍卫低声询问道:“殿下,那名叫阿菱的婢女是否要……”
“留着,扫扫屋子也好。”宇文直挥了挥手。
或许是国公府已杀了太多人,殿下才对这幸运的婢女格外宽容?侍卫心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后停下脚步,垂首应诺。
浩浩荡荡跟在他身后的婢女侍卫停留在了原地,宇文直独自一人在园中走着,不知走了多久,才停下了脚步,望着眼前的景色,久久伫立。
夕阳之中,落梅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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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了一章k的还是收不住手,首页文字推荐啦~“天然呆少女玩转南北朝”惊呆这么萌的简介一定不是我的编辑想出来的
最后感谢悦悦07、横断澜雨、两位书友每天的推荐票支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