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身上没有多少钱,房子只得拣最便宜的租,城中村的房子往往都是阴暗潮湿,终日无光,她每每回顾起自己那段不堪的历史,会在心底暗暗感慨,这样的日子,终究还是挺过来了。
两个人并肩走在晚市的小巷子里,夏言歌用余光小心地打量仲睿哲的脸色,她觉得他一定没怎么来过这种地方,她于是开口:“仲总……这里的东西你吃不惯的,还是……”
“你能吃得我就吃不得?”他有些不悦道:“说说看,你特意停在这里,是想吃什么?”
“那边楼下有家麻辣烫很好吃,不过环境……”她迟疑着说:“可能没有你平常吃饭的地方好。”
等到两个人坐在那家店里面,仲睿哲才觉得夏言歌说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委婉了。
可能没有?
店面是没有任何装修的,门面简陋到大敞着,桌子椅子看起来都是脏兮兮的,有服务员来拿着湿漉漉的抹布擦了擦桌子,桌子上看起来就立刻油光可鉴闪闪发亮了。
仲睿哲皱着眉头,犹豫地看着面前那张桌子,夏言歌突然有点儿想笑,连忙说:“我知道你不习惯这样的地方,不过,味道真的很好的!”
她看着他的脸色又加了一句:“我请客还不行吗?”
他的表情终于松懈下来:“……我真是被你给打败了……怎么会发掘出这么一个宝地吃东西?”
“我之前刚刚进咱公司那会儿,就住在斜对面那个楼上,二楼,你看,”她指了指斜对面一栋三层的小楼,说:“那时候啊,我刚刚失恋,都是这家麻辣烫把我治愈的……”
她老生常谈的语气让他忍俊不禁:“人家情伤都靠时间和新欢来治愈的好不好?你也太有出息了,麻辣烫?”
她看见他笑,也就放松了下来:“我说的是事实啊,没有麻辣烫的话,我可能到现在还沉浸在失恋的阴影当中呢!”
他看见她一脸夸张的认真,正要说什么,手机在衣兜震动起来,他低下头逃出来看看,眉头又蹙紧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按下了静音,把手机放了回去。
“不接吗?”
她小心地看着他:“是不是公司有事……”
他摇摇头:“不是的,是私人电话。”
“那是家里,不是更该……”
“是我妈,她这两天催着我和上次相亲的那个女人再见面,”他也不看她,只是低头,就像说合自己无关的事情,“我爸妈现在反正也不在国内,天高皇帝远,奈何我不得。”
她挤眉弄眼地笑:“还是那个财阀小姐?”
“你真欠扁,”他抬了抬眼皮,说:“你明明知道你才是那个最不应该拿我相亲这事儿取乐的人。”
一句话让她语塞,立时安静下来,外面晚市还是一片喧嚣,他突然苦笑了一下:“夏言歌,我失恋的时候,没有这么一份麻辣烫,只能靠自己拉到的投资来安慰自己,那时候,我拼命地拉投资,然后我成功了,董事会不再刁难我了,可是……”
“以后怎么办呢,就像麻辣烫现在已经安慰不了你了,投资,现在也安慰不了我了……”
旁边的那桌有客人离开了,结账的声音,背景越发嘈杂,他的尾音慢慢地,被埋没在了这一片喧闹里面。
好在第二天就是休假,夏言歌早起对上镜子里面两个比眼睛还要大的黑眼圈,忧伤不砍剪地拨通了韩的电话,在一段特别欢快的彩铃过后,那边利索地挂断了电话。
她拿着手机,也不生气,只是自言自语地叹气:“……又在睡懒觉……”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仲睿哲的那个被逼婚的处境,和她其实是有些相似的,她曾经听过不止一次暗示,只是她选择性地忽视掉,她承认自己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说不出那些残忍的,拒绝的话语,也不想要背负内疚那样沉重的十字架,于是她就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
她突然想到了,在和仲睿哲的关系中,如果非要她形容自己一下的话,那就是“厚脸皮”。
几乎到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程度――她沉默着,接受他给的帮助,他的关心,可是她从来都不会问一句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她害怕一个问题把一切都毁了……
从来没有哪一段对白,是按照她的计划来的,就像和谭星的重逢,和陆飞再次相见,没有那么一次,她能够按照计划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听对方理所应当的回答,人心是最难揣摩的东西,没有既定的剧本可以将伤害降到最小,她想起头天晚上在村子里,两个人相对的情形。
她对着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忧伤,可是她居然没有办法安慰他――
其实,不是不想安慰的,只是……
怎么安慰呢?
陆昊文坐在沙发上,可以闻到厨房里面飘出的粥的香味,身旁是韩的手机,嗡嗡地震动不休有些恼人,他瞟了一眼厨房,韩还没出来,于是他利索地挂断了。
夏言歌找韩,百分之八九十都是那堆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问题,他琢磨着,回头应该给夏言歌上节课,好让这姑娘对自己的生活有点儿清晰的认识――一个花心的高高在上的大明星,和一个虽然专情但是身不由己的总经理?
……你还是回去相亲去吧,孩子。
他倒不是不想帮仲睿哲,只是他很清楚,如果仲睿哲为了夏言歌放弃家产,整个仲氏企业又要面临着新的动*乱,各路亲戚都等着机会好瓜分仲氏呢,仲睿哲岂能那么轻易地走人?
对这个表哥,他真是既同情,却又爱莫能助。
一墙之隔,厨房里面的韩对着一锅粥暗自伤神。
首先,她对自己因为喝醉而和别人发生一夜情这种败坏风纪的事,从震惊到痛悔再到发现震惊痛悔都没有用的过程已经浓缩了,到最后都被对这个一夜情对象的身份的无语所替代了。
其次,自己从未想象过,有生之年,她会如此荣幸,有一个貌似潘安的男人在周末的早晨敲开她的门,然后和她共同探讨他的事业――
无非就是因为她,得罪了那个重要的金主。
除了这个人是牛郎以及事业内容之外,一切看起来多么美好。
坐在饭桌上,陆昊文一点儿也不客气,一边吃,一边埋怨着,如果不是她,他这会儿不知道在哪座别墅里面陪着某某富婆吃大餐,韩听得一腔内疚,特别诚恳地给他夹菜,还忙不迭地说“实在不好意思啊”。
“我想了想,”陆昊文吃饱了,放下碗筷特别认真地说:“我这行是吃青春饭的,长久不了,我得想点儿别的办法。”
“对啊对啊,”韩表示赞同:“而且你看还挺有风险的,警察局动不动就扫黄。”
他点点头,一脸就要从良的模样儿:“我之前就这么想,干最后一票,就那个富婆,出手很阔绰,对我也不错,我想说多跟她一段时间,捞够做个小本生意的钱,然后就可以转行了。”
韩的脸瞬时就绷在了那里,心想这话可怎么接?怎么接都是她的错啊!
陆昊文瞟了她一眼,一脸的宽宏大意:“你也别内疚了,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是不会再怪你的,这不,我也还在想办法么。”
韩突然就有点儿不爽了,她觉得自己也很憋屈,毕竟那是第一次,而且跟个来路不明的男人……
可是一旦想起自己八爪章鱼一样黏在人家身上的情形,她就恨不得就地遁形,乖乖地和他探讨起这个问题来。
“那……你们这行,应该有资源共享什么的吧?比如说你认识的兄弟,有没有谁有富婆可以给你介绍的?”她一脸讨好地问。
“有富婆也都给自己留着了!”他靠在椅背上,显得垂头丧气:“我也是好不容易才认识了那么一个……”
她纠结了一会儿,再度开口:“那,你们不都可以像导游那样,挂靠一些娱乐场所什么的吗,也可以继续……”
“我都说了我不想再继续做这行了,要是我回到那地方去,就不得不每天换客人,挣钱没有陪富婆那么多,体力上还要吃亏不少……”他低下头,索性前额低着桌子,他害怕自己再抬头看到她一脸为难就会笑出来。
“那你别急啊,”她特别善解人意地告诉他:“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要是认识什么富婆一定会想办法让你认识一下,你也可以慢慢打听一下,要是实在有什么经济上的困难,你先来找我,虽然我也没有多少,但总是好过……”
“你要养我?!”陆昊文突然抬起头,一脸欣喜。
韩深吸了一口气,“我没……”
“太好了!”他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我还正担心呢,这段时间因为被那富婆赶出来了还没有地方住,一直在同事那边住,人家一有客人我就不方便,还好你肯收留我,你真好!”
“我…….”她一头汗,又张开了嘴。
然后再次被打断了,“那我今天就可以搬了吧?我不想影响别人生意啊。”
韩无奈地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卧室,然后无比纠结地回眸,刚要说什么,又被陆昊文抢了话头:“没关系的我睡沙发就好!”
韩沉默半晌,干巴巴地“呵呵”两声,索性低头不再说话。
她觉得自己的运气和男人缘果然异于常人,就连一夜情都不走寻常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来,这样的事,要是让夏言歌知道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