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咧咧嘴,扯笑失败。
幸好五十岚没有再多说,抬脚就下楼,半刻都没再耽搁。擦身而过时,一点轻嗓不疾不徐地送入了盛年的耳。
“也难怪,七月会恨你至深。”
盛年就像被人钉了桩,手脚俱废。
或许应该找些什么话来反驳的,却在瞧见终于肯从房中走出的朱七月后自动消了音。不过才十日不见的,竟也感觉长过了真正分离的八年。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临了也不过变成无意义的一声喟叹。
“七月。”
朱七月只是很安静地看回来,苍白的脸上有类似恍惚的神情滑过。
“你不用再耗在这里了。去做你要做的,该做的。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里了。”
盛年张了张嘴,中间呼啸而过的是曾经错失的八年,或许更早时分。也就在这时,盛年忽地有了此生要与眼前人真正分离的惶恐。
“你要去哪。”
朱七月的回应,不过是宛如五十岚一般擦身而过。唯一的不同,大抵是那或许出现的耳语到底灰飞烟灭。
盛年咧咧嘴,笑了。
“七月,就在刚刚,我忽然明白当年你生产前泄露行踪的那番用意了呢。一开始,你就打算要把僮僮留在我身边,是吗?要他代替你,陪在我身边。”
朱七月缓缓走下了楼梯。
“七月。”
盛年艰难转了身看那固执背对自己的人,笑里有苦意。
“那时,你爱过我,是吗?我不是一厢情愿,对吗?”
朱七月停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有轻叹依稀传了来。
“盛年,再见。”
夜沉得像是极渊。
轰退了一众家奴将自个锁进道场的御景前,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是摊尸样躺在地上看天花板,眼里干巴巴,人也木然。可就那癔症样的反应,瞧在某些人眼中,只会换来成吨的心痛。某些人,是五十岚,是朱七月。
可现在,某些人都已经消失不见。
只剩御景前一个,凄凄惨惨地躺在地上,自生自灭。
后来,在某个怔神的片刻,道场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来。懒懒转了头去看来人,看完,又慢慢转回脸,睁了多时的眼却不着痕迹闭死了,似是再也不肯睁开样。
“你来了。”
“嗯。”
应声挪步到灯光下的,是因着瘦削而逼出些仙风道骨味的朱七月。一步一步慢慢走着,像是观光样。
“地上凉,起来吧。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别学小孩子闹脾气。”
“不想起来。”赌气样说一句,胳膊却下意识压到了自个眼眶上,用力压。“你明明已经甩了我,还回来干什么,嘲笑我?”
恨恨着,又有了自言自语样的呢喃。
“五十岚也不要我了。”
“我只是离开了一段时间。”
说完时,朱七月已经稳稳站在了御景前身边。眼看那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起身了,索性曲了双膝跪倒下来,抬手就去拉那人的胳膊。御景前只是意思着挣扎一下,随后就乖乖任她拉开手,那紧闭的眸子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睁开一下。
朱七月便笑,矮了身凑到那人脸前,啾地一下,结结实实亲上了那人的眼。
“乖,起来。”
紧闭多时的眸子倏地睁开来,里面的灼热像是能烫伤了人。却还不起身,只是固执地回视过来,眉眼里有浓到化不开的幽怨。
一个男人,真正幽怨起来时,其实要比女人还甚。
“你为什么要回来。”
“见你。”
朱七月笑笑,干脆跟着一并躺下来,顺势紧紧抓住了那人的手。
“幸生,我回来了。”
御景前眨眨眼,哭了。
像是突然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还是稚儿的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也如今日一般,一问一答,最后悉数并排了躺在地上,手紧紧牵在一起。
那一牵,就是二十年。也不知,是谁占据了谁的华年。
“僮僮在你的房间。”固执又别扭地转了脸不让朱七月瞧见自个的狼狈,声嗓里却有遮不住的哽咽。“你可以去看他。”
不用特意留下来,看我出糗。
“幸生,转过头来。”朱七月只是放低了声,哄孩子样。“乖,转过来。”
御景前的回应不过是愈发梗了脖子看向一侧,薄唇紧抿。
朱七月叹了一声,主动伸了手去箍住那人的脸硬生拉回来,一看之下,却又悄然再叹一声。人是转回了脸不错,却又紧闭了眸子紧抿了唇,自愚到鸵鸟样。除此之外,便是肆意满脸的,亮晶晶的水痕。
怎么瞧,都教人觉得心疼得狠了。
“月下的意外,我没有怨你。所以,不要难过,否则,月下会走得不安心。”
本是安慰的话呢,听在那人耳中居然也成催泪剂样。彻底放弃徒劳挣扎的御景前,下一刻便似被夺了珍宝的稚童样哇地一声钻进朱七月的怀中就放声恸哭起来。
“我们的月下死了,呜。”
真正哭到肝肠寸断。
朱七月一直安静地听着,间或轻拍哭到断肠的男人,视线却愈飘愈远,而那些个曾纳入耳畔的话也悉数回返了来。
五十岚说,七月,他接连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已经到了极限。
五十岚说,七月,如果你还有心,哪怕是一丝丝的情意,就回去,回到他身边。
五十岚说,七月,这个世上,能陪着他走完的人,只有你。
平平静静阐述地话,这时也有了雷鸣样的回响。本只当是那人的胡言,可真正瞧见失魂落魄的男人了,这才觉,原竟是真。
这才知,原竟是害这人伤心如斯。
都不知他哭了多久。只知,当怀中男人慢慢安静下来时,随之而来的是渐渐平稳了的呼吸声。果真如孩子样,哭累了,便一头睡过去,醒来天下太平。
小心着放开那人起了身,惹来三两低喃。眼瞅着男人狠狠蜷缩成一团后复又沉沉睡去,朱七月能做的,也不过是解了外衣披在那人身上,然后小心着离去。夜还长,而要做的事,委实太多。
毫不费力地寻去曾经住了十多年的房间,也真个儿瞧见了日思夜想的小人儿。床头上还有柔黄壁灯开了,能轻松瞧见缩成一团的人儿可怜兮兮地藏在床内,倒是相极道场内同样缩了一团的人儿。走近了,又能瞧见那小人儿蹙成一团的眉头。
朱七月挨着床站定了,心间却也因着那些个巧合而微微笑。血缘,当真是一种奇怪的牵系呢。
却没想,不过是刚刚站到床边的,那熟睡的人儿居然也能陡然睁开了眼,一只手甚至还探入枕头下。
如此,朱七月倒也能跟着确定了,那人儿,也是自个的骨血没错。天性里的警觉,还真是跟年少时的自个儿如出一辙。
“僮僮。”
盛僮的脸上有了某种类似梦幻样的神情浮现。
“我以为,你死了。”还因此特意难过了好几个钟头。
朱七月耸耸肩,笑得很无辜。
“死掉的人,怎么能站在你身边?把手拿出来吧,我不会害你。”
盛僮只是长久地盯着朱七月,童稚的脸上却有成人的审读,好在能安着心把手缩回了,脸上的戒备却不减分毫。
“你来做什么?我爹地派你……”
话说一半,盛僮自个儿先切了音。眼前这个祝七,里外透着古怪。从前或许还瞧不出,但在御景前家本宅被折腾了十多日,那点眼力多少还是磨练出来。仔仔细细将祝七看了个遍,盛僮心里咯噔一下,视线便停在了那人的胸间。
该死的,明明是男人的祝七,胸前怎么会多出汹涌的两块?
朱七月只是笑,意味深长地笑。却又在不经意里,眼泪失了控。
“僮僮,我是你母亲,朱七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