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嫂说到这里又回头看着依旧处于昏迷状态的沈絮,额头上的汗渍刚帮她擦净,才一会儿工夫又全部冒了出来。
毕沈岸没有说话,脸色很不好,疲惫暗沉,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便站起来交代刘伯:“让玉嫂留在这里,你去给她买几套棉质透气的睡衣。”说完就拿了车钥匙走出去。
刘伯追了几步,问:“少爷,您……?”
“我公司还有事,她醒后给我打电话!”
玉嫂站在床前,听到毕沈岸毫无感情的话,低头望着昏迷的沈絮,不禁摇头感叹。
可是沈絮那一睡就睡了好多天,高烧不退,人也不醒。
玉嫂日夜守着,几乎寸步不离,刘伯只每天上下午各来看一次,毕沈岸却是一次都未去。
沈絮那几日一直陷在梦里,从认识毕沈岸的最初到最后,诩旧画廊的地下室,她去宝丽大厦找他讨要院子,沉香阁的一夜,还有住在茵湖公馆那几日的甜蜜,最后他一场记者会,宣布与范芷云成婚,一纸手术同意书,将她的孩子判了死刑,而她躺在手术台上,心如刀绞的疼,自己的感情随着那团血肉一起死去。
用情太敢太真,恨则深!
沈絮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的凌晨,病房里一片暗沉。
毕沈岸接到玉嫂的电话,苍老疲惫又欣慰的声音:“少爷,少爷,沈小姐醒了……”
当时他在毕宅的酒窖,膝盖疼到极端,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托着一杯“长相思”,笑了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可嘴上却只淡淡说:“知道了。”
玉嫂开开心心地挂了电话,安慰床上的人:“沈小姐您放心,天亮了少爷肯定会来看您,那晚是少爷送您来医院的呢,当时他整个人都吓坏了,一直坐在这沙发上。”
沈絮没有说话,虽然是醒了,但浑身无力,感觉所有力气在那个雨夜都花光了。
可是玉嫂错了,之后几天毕沈岸依旧没有出现,沈絮只能在电视新闻里看到他的身影。
毕范两家签约完毕,双桂巷项目正式启动,毕沈岸算是事业感情双丰收,整个人在荧屏上显得更加卓雅不凡。
可是沈絮却在医院里一天天愈发消沉下去,温度虽然褪了,但是她一直没怎么说话。
玉嫂天天换着花样给她炖各种补身子的汤,劝着她要多喝些,把身子养好,可是沈絮依旧一日日瘦下去,玉嫂看着心疼,知道她心里苦,劝也没用,便不再劝。
一周后沈絮出院,毕沈岸依旧没有出现,只是安排刘伯去为她办了出院手续,并叫司机送她回学校去。
上车前沈絮回头看着刘伯,只说:“能不能为我带句话给他?就问,为什么对我如此心狠?”
玉嫂在后面看着又掉眼泪,刘伯顿了顿,点头应允。
车子开出去很久,医院被甩在身后,沈絮才敢将头靠在车窗上,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流。
至此证明,她对毕沈岸的感情是一场抽筋拔骨的疼,她自不量力,以卵击石,毫无胜算的余地,可是自尊心太强的人,最学不会的就是放手!
沈絮又去了毕宅,还刻意挑了夜里去,站在门口使劲拍门。
孩子没了,心没了,差点连命都没了,她几乎一无所有,还害怕什么失去,所以她必须见到毕沈岸,用尽一切办法也要见到毕沈岸。
刘伯接到守门大爷的电话,无奈地叹息着去书房找毕沈岸。
“少爷,沈小姐在门口!”
毕沈岸听到“沈小姐”三个字就开始头疼,不仅头疼,连膝盖都疼!
他终究低估了这女人的毅力,以为冷处理她便会知难而退,最终乖乖地从他生命中消失,可是她居然还敢找上门!
“行了,你让她进来!”毕沈岸皱着眉,将电脑合上。
刘伯把沈絮带到客厅,她止住脚步,回头看着刘伯:“让我自己上去吧。”
刘伯没阻止,“嗯”了一声,沈絮道了声谢谢,裹着斗篷大衣一层层往楼上走。
外面应该极冷,因为毕沈岸见到沈絮进来的时候,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身上着黑色的斗篷大衣,帽子一直盖过额头,大半个脸都遮在围巾后面,那条围巾他认识,是他的围巾,经典款的巴宝莉羊绒男士格纹,因为够宽够长,所以在她脸上围了几圈,最终只露出她的一双眼睛。
她就那样走进书房,全身上下就余那双乌黑透亮地眼睛看着书桌后面端坐的毕沈岸,时光仿佛一瞬停止,这么长时间以来,两人第一次对视。
最终还是他先开口,将手里的酒杯放到桌上,靠向椅背,说:“坐吧,有话坐好了说。”
他还记得当时她住院的时候医生有交代,刚走过人。流手术的人不能着凉,不能久站,所以他又拿了遥控器,将暖气调高了几度。
沈絮似乎吸了一口气,没有坐,只是将头上盖着的斗篷房子放下去,再将围巾一圈圈褪下拿在手里,整张脸都露了出来,依旧毫无血色,小且白,再加上暴瘦,所以眼睛变得异常大,大大黑黑的眼睛就那样死死盯住毕沈岸,一步步朝他走去。
最终站在他面前,冷冷一句:“毕总,恭喜!”
毕沈岸心口一凉,没有想到这句会是她的开场白。
“恭喜我什么?”
“恭喜你娶了范芷云,恭喜你的双桂巷项目终于启动,如果你必须娶她才能让宝丽渡过危机,你大可不必瞒着我,你可以一早就告诉我,我不会拦着,我会退出。”
沈絮捏着拳头讲完这些,不再说下去,等着面前的男人接话。
毕沈岸先是皱着眉,等她说完这些,反而松了一口气。
“你觉得我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娶范芷云?”椅子上的男人将上身坐直,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口气一松:“既然你这么认为,那就当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莫名地他就不想再多作解释,感觉这个理由让他更容易接受些。
可是沈絮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凑近,问:“难道不是?”
“是!”毕沈岸重复:“因为宝丽没了范氏的后续资金注入,就没办法继续双桂巷的项目,如果双桂巷项目搁浅,会影响资金回笼,所以我才娶了范芷云!这就是你要的解释,你想法设法要的解释,我现在给你了,你可以离开了吗?”
毕沈岸第一次用如此激烈愤怒的口气吼沈絮,她整个人被他吼得站在原地。
不,这不是她要的解释,他应该这么说:“对不起沈絮,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但是没有办法,公司和你之间我只能选一个,但是你要相信,我这样决定,比你更难过!”
怎么他如此直白,如此不加修饰地就把答案说了出来?
沈絮撑着桌面,把头低下去。
对峙良久,她才抬头,眼里已经蓄满泪:“为什么你到现在才肯告诉我?而且把我当成一个局外人,不见我,不接我电话,任由我自生自灭,最后被你压到手术台上……”
沈絮上半个身子因为虚弱贴在桌沿上,目光清冷地看着毕沈岸:“你知道吗?我已经想好了,不管你如何对我,我都决定要把那个孩子生下来,因为我想给自己留个念想,可是最终你连孩子都不放过……”
“所以呢?所以你在我跟范芷云办婚宴之前,用那个孩子当筹码想阻止我和她结婚?做梦,沈絮,就靠那个孩子就能阻止得了?”
一谈到孩子毕沈岸就来气,本来他想就到此为止,他和范芷云结婚,以后不会再跟沈絮联系,他以为她会有自知之明,会主动从他生活中退出去,可是她居然在最后关头,让傅毅去告诉范芷云她怀孕的事,真是自不量力!
“我承认孩子是我安排人带你去打掉的,因为我平生最痛恨的事就是受人威胁,你对我而言只是一个意外,那个孩子更是意外中的意外,所以既然被我知道,我就不会允许他的存在!”
毕沈岸后面的话越说越绝,沈絮也越听越糊涂。
“什么威胁?什么阻止?我跟你的事,和傅毅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还需要演下去吗?”毕沈岸上身微倾,看着面前的沈絮,她眼里有泪,有疑惑,有惊恐。
演得真像,他就是一次次被她这样无辜的眼神所迷惑,最终差点迷失自己。
毕沈岸突然嘴角带笑,伸出手,像以前那样用指腹擦拭她眼角的泪痕;“好了,别再演了可以吗?方枕夏!”
沈絮瞳孔放大,两边胳膊撑住桌面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
“你刚才,喊我什么?”
毕沈岸眼神猝冷:“莫不是因为演了太久,连自己的真名都忘了?”
沈絮捏紧拳头,顿时周身开始发寒:“你怎么知道沈絮是我另外改的名字?”
毕沈岸看着她惊恐苍白的面孔,所有解释都抵在胸口,他都懒得说,因为说一次他也会跟着痛一次,遂拉开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纸扔到沈絮面前。
“我不仅知道你叫方枕夏,甚至知道白沥辰,知道你的背景,以及你靠近我的目的!”
沈絮彻底懵了,手指颤抖地去捡起桌面上那叠纸。
她的照片,资料,近两年生活的所有信息,以及周围的人际关系,白沥辰的病情和院址,一条条一桩桩,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是她依旧不明白啊。
“你调查我?你为什么要调查我?”
“对啊,我为什么要调查你?是你低估了我的智商,还是我高估了傅毅的智商?以为派个女人到我身边,拍几幕那样的视频传到网上就能破坏我和范氏之间的合作?告诉你,错了,我不受人威胁,再说傅毅也低估了我的能力,双桂巷是一个稳赚的项目,多少房产公司要争着跟宝丽合作,为什么我却选了一个毫无房产开发经验的范氏?”
“因为范氏在早几年前就已经存在严重的财政问题,范南昌努力撮合我和范芷云,为的就是救范氏,所以这个项目,不是我求着范氏,是范氏在求我,所以就算视频曝光,范芷云要终止合约,范南昌也绝对不同意!”
毕沈岸觉得自己已经解释得够清楚,可是眼前的女人依旧一脸懵懂。
“我听不懂……”她已经不知道如何问下去,这些解释远远超过她能明白的范围。
“你听不懂什么?是听不懂我和范氏之间的关系,还是听不懂傅毅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沈絮深吸一口气,垂着头开始从头到尾一点点梳理,可是越理越乱,最终只能放弃,抬头,问:“你认识傅毅?”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你认识傅毅?!”毕沈岸笑了笑,刚才略带激烈的口吻慢慢平息,靠在椅背上缓缓开口:“我原本以为认识你是我的运气,六年前我已经失去过一次,所以在沉香阁那夜之后,我一度想好好珍惜,只是最终视频曝光,且是在我和范式签约的前夜曝光,我才不得不清醒!”
毕沈岸狠狠抽了一口气,像是汇集了很大的勇气:“沈絮,你之前发短信问我,易先生到最后有没有爱上王佳芝,我现在回答你,不是爱上,是爱过……”
如果他们换种方式相遇,毕沈岸觉得沈絮会是他心口的朱砂痣,不管当他替身也好,真爱也罢,他都会好好珍惜,可是他最终以为的“好运气”变成了“空欢喜”,原来她靠近自己是有目的,目的则是将他摧毁。
所以他将“爱上”变成了“爱过!”
本就是生性冷漠的人,怎么忍受得了自己的女人这样对自己!
既然你不仁,我也不义。
沈絮往后倒退几步,与毕沈岸隔开一段距离,不停地摇头,笑,再摇头。
“你在讲故事么?我真的听不懂,那天在沉香阁不是意外?你喝了酒,不是意外?”思绪太过乱,她已经不知如何问起。
毕沈岸眉头一直皱着:“是,我喝了酒,但是即使喝醉我一向都还有理智,所以傅毅才安排人在我酒里下了药。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地把你送到我床上,再拍到那段视频!”
听到这,沈絮开始有些明白,明白之后是更大的恐惧和心寒,就连问话的声音都变得晦涩:“你的意思是,那晚是傅毅的安排?安排人给你下药再拍下视频?”
毕沈岸没有再回答,那夜在沉香阁的记忆对他而言是耻辱。
被人下药,在半清醒半迷醉的时候要了沈絮,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对她是出于真心,出于身体深处最真实的渴求和温柔。
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毕沈岸坚硬的心变得异常柔软,觉得身边这个女人渐渐让他走出了六年前那段痛苦的阴影,可是最终知道真相,才知这女人是有意图接近,所以这段解释对他而言是羞耻,是承认他被骗的证据!
本来他都不想说,所以才能一直忍着不见沈絮,因为从未曾被谁算计过,而最后却被自己爱的女人摆了这么一道,自然心里有怨愤,甚至说不止是怨愤,是恨!恨沈絮接近自己只是为了帮傅毅。
“好了,你一直要求我给你一个解释,现在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尽,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毕沈岸不再看沈絮,而是低下头开始处理文件。
沈絮在原地站了许久,努力让自己翻腾奔涌的不安情绪平静,一点点拼凑她与傅毅从认识到现在的过程,最后眼底一冷,转身就往书房外跑去。
毕沈岸支着额头,听到楼下玉嫂的喊声:“沈小姐,沈小姐……怎么刚来就要走?……”
终于把所有话都讲清楚,而一旦讲清楚,两人之间再无转圜的余地。
毕沈岸撑着额头,将面前最后半杯“长相思”饮尽,在召开记者会的前夜,毕沈岸在沉香阁的床上坐到天明,一次次地问自己:“能不能忍受她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就如六年前那样,能不能?”
他自说自话:“不能!”
“那能不能忍受她这样顶着诩诩的脸来欺骗自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