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干人等退出之后,一个小太监进入养心殿内寝,在田德旁边耳语几句之后,站在一边待命。
“怎么?可又是钊淑仪生事了?”一派威严,毫不失皇上该有的风范。
“皇上英明,简直料事如神。”田德弯腰奉承,然后一一将小太监说的话转述道:“奴才不敢欺瞒皇上,自皇上和素雅姑娘回养心殿来,钊淑仪就一直跪着,娘娘的贴身婢女可宁命人来报,钊淑仪受了风寒,身子不爽,望皇上宽宏大量,容其回宫歇息。”
“让她跪着,朕就不宽宏了是不是?”一提起钊淑仪,他就莫名的来气,当真是个麻烦人物。不待田德回话,皇上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说道:“流水阁地处湖心小岛,夜里风凉。罢了,且先让钊淑仪回去歇息吧!一切待素雅醒来再言她之罪便是。”
“奴才领命。”田德恭敬的行礼完毕,便转头对那小太监小声道:“还不快去!”
小太监走后,正逢上傅太医命人送来了药。于是田德接过药,与那人寒暄了两句,越过雕红嵌玻璃彩绘槅扇走进内寝,双手将药奉上。
皇上示意田德将药放在一旁的檀香木嵌玉茶几之上,又让他点上自己夜里办政事用来醒脑的荷脑香,这才摆手让田德退下。
他轻柔的扶起素雅,尽量让她以最舒适的姿势靠在自己身上,素雅发丝的茉莉清香若有似无的在皇上鼻息间萦绕着,这时候的他,才能够有机会能够仔细的瞧着素雅。
忽略掉她黛眉旁的红色印记和她被打得红肿的脸,还是一样的眉目如画,莹白小巧鼻,朱唇不点而红。他记得那日在恭王府这个小丫头自由洒脱的摸样,那是这深宫之中的女子所没有的气息。她的机智和善辩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见她,却是再也不复当日的那番自由。想来是这宫墙束缚住了她的天性。
养心殿外暮色四合,微风轻拂,夹杂了点点细雨,轻柔的打在树叶上,在这夏日的夜里,这细雨倒是减少了不少心里的烦闷之感。
皇宫里的人,谁没有些心眼儿,这个素雅,难免也会有自己的小心思,只是不知她是刻意躲避还是欲拒还迎。
药丸极小,还及不上珍珠般大,所以皇上很容易的就把藿香丸放入了素雅的口中,并顺势灌入了点水。不想昏迷的素雅竟像是遇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不停的吮吸着杯沿,水反倒是从素雅的嘴里溢了出来,浸湿了被褥。尽管如此,素雅却仍在继续着自己的,皇上只好无奈的由她去。
闭着双眼的素雅,只觉得有一股清清凉凉的液体在自己的喉间滑过,那舒爽的感觉让她想一次性汲取得多一点,再多一点,那么她就能好受些了。
“咳咳咳……”可能是水势太快,素雅有些呛到了。
皇上本就养尊处优,从未照顾过他人。见状,只好立刻腾出一只手来,学着平日自己生病之时,宫女太监照顾自己的样子轻拍着素雅的背,笨拙却不失轻柔。
一直靠在他怀里的素雅,睫毛轻颤,渐渐睁开了双眸,流光般的眼眸在此间流转,仿若自然之气复苏。她观察着周围环境,这是身处何地?
暗红漆乌木鎏金宝象缠枝龙榻,龙榻的上方是龙纹玉坠以及明黄色的龙帐,身上所盖是明黄色叠丝薄衾,上面的祥云纹路与意欲腾飞的龙清晰可见,还带着明显的水渍,闻入鼻间的,是熟悉的龙吟香和清爽的荷脑香的混合,难道……
不会的,不会的……
素雅不敢再往下想,她只是小小的宫婢,断不能如此。即便是这样想着,素雅却还是本能的转头,意欲看清楚对方的身份。
待一切明了,留给皇上的,是素雅短暂的惊呼声,声音不大,也不甚刺耳。
紧接着,素雅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物。幸好,完好无缺,只是因为躺在床上而略显褶皱。
很快,素雅接受了这个事实,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快速的退开皇上的怀抱和龙榻。连鞋都没穿,仓皇间跪在了龙榻之前,叩头请罪道:“奴婢昏迷至斯,方醒才知污了皇上龙榻,奴婢万死难辞其罪,请皇上责罚。”
皇上暗自夸奖,理由在情在理,能够让她睡在龙榻上的人除了当朝天子还能有谁?她若是错了,那他这个天子不是促使她犯错的人吗?小丫头倒也是有一颗聪颖的玲珑心。
“照你如此说来,你污的又何止朕的龙榻,你所触碰到的朕的东西,你所处的朕的地方,岂不都被你污了去?”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素雅难得有些惊慌的模样,脸虽然红肿,现在倒也不失可爱。
素雅已然镇定下来,她心知皇上乃存儒雅之风,也是个明君。现说话反倒不慌不忙起来:“奴婢罪该万死,还请皇上赐罪。”
这后宫,连她也非要距自己于千里之外吗?他以为她能有些不同,其实还是一样罢。
任谁都是如此,威严之时,天下人皆视他于猛虎,离他远远的。平和之时,天下人涌上来相邀荣宠,却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的,这就是居于上位者的孤寂。不,曾经还是有一个的,只是,现在她已然搬去了重禧殿,连自己一个月一次的探访都会拒绝的沐皇贵妃,他的鸢儿。
素雅与她,何其相像,最像的是,她们现在都全身防备,拒人千里。
素雅,如她初时一般放开规矩接近他就如此艰难吗?
皇上许久未语,素雅只得再次叩头道:“请皇上赐罪……”
“起来罢。”复又说道:“你病起未愈,却还这般请罪,如此,倒成了朕刻薄了你。”淡淡的话语,透露出点点不悦之情,早已没了先前给素雅抚背的温柔。
素雅一时惊住,未曾料到皇上竟变化如此之快。风度依旧,但却不复之前的柔声细语,轻描淡写的就将自己所言之罪全部洗去。
但无论他所体现的胸襟多么宽大,对自己与之他人有不同之处,他却还是后宫女人们的祸首,这一点素雅谨记于心,不敢忘怀。
素雅跪地未起,却是再次俯身叩拜,继而淡然道:“奴婢身份微贱,皇上言重了。”
“也罢,这整件事与你无关,到底全权是朕的主张,让你受了牵连,不必请罪。”他伸手虚扶素雅一把,示意她起来,而后又继续道:“倒是今日下午钊淑仪无故罚你之事,朕决定以失仪之罪将她降为钊贵嫔,也好敛敛她的蛮横。你因朕受了委屈,就命内务府赏些金银珠宝予你,以示补偿罢。”
素雅从不曾想自己会因为此事得到赏赐,她与钊淑仪本就无意遇见,这样一来,她倒是成了害钊淑仪降位的罪魁祸首了。她一个小小的奴婢身份,在这勾心斗角后宫里,她岂不是一夜之间便成了众矢之的了么?更何况,眼见着虽是傍晚,但却丝毫掩不住这寝殿里象征着皇权的明黄,天下间除了养心殿,何处能有此等之气。待她回到重华宫,还不知等待她的是何等的争斗。想必那一番波动肯定是逃不过的了。
殿外的细雨倒是飘飘摇摇的下开了,本来细雨带来的清爽,现在却像是刮骨的雨刺,让人浑身尽染凉意。被这雨意浸透的许多宫中之人不禁叹息:怕是要变天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