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背上,赫然有着一个黑色的小圆圈。周围是一片青紫的晕。白色的药粉撒上去,上面的肌肉微微缩了缩。
“药上好了,蒙哥汗。”收起瓶子,也和将袍子递了过来。
“有消息吗?”披衣,起身,蒙哥汗的眉始终皱着。
“暂时没有。不过,属下会让人继续注意寒冥阁和永德宫的动静。如今,二皇子看来已经是新任太子的不二人选。”
深邃的棕眸中微光闪过:“凌霄会在永德宫中吗?”
“据宫里的消息,不可能。”
应该不肯能被囚于宫中。他在宫中韬光养晦多年,不可能冒这个险,将凌霄囚于宫中。万一事露,将会影响他的全盘计划。他的最终目的,应该在于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凌霄,你会在哪里?
纤纤素手,微微起了皱纹,但是仍然白皙美丽。十指抚过根根琴弦,琴音清丽幽婉,分明是二十年前烈所做的《惜茗兰》。
琴音缓缓,往事历历浮在眼前。淡淡忧愁从眉宇间散去,如水双眸中升起一种喜悦来。
对于坐在一旁无聊之极的莫伊来说,对牛弹琴而已,但是看到薛茗兰眼中的喜色,莫伊也笑了起来,还咯咯的出了声。
身子一怔,薛茗兰停了下来。琴音骤停。
“怎么了?”
“没事,没事,娘,你继续,我没事。”敛起笑容,耸耸肩,莫伊无辜地扑闪着大眼睛。
被莫伊这么一笑,薛茗兰也没有了兴致,正欲起身,忽听宫女来报。
“娘娘,华充容来了。”
又来一个,还让不让人安生?
莫伊面色一黑,宫女吓的颤了一下,赶紧低下头去。
“让她进来吧。”很是无奈,薛茗兰却也不能将她拒之门外。
自从自己被封为贵妃之后,又收了祁为儿子后,自己这落晖宫就没有安生过,前来攀交情的高官女眷,后宫妃嫔就骆绎不绝。爬高踩低,跟红顶白的势利行为还真让薛茗兰看不过眼,却又偏偏躲不开。
“兰姐姐,妹妹看你来了。”人未到,声先到。声音中的谄媚让莫伊浑身鸡皮疙瘩。
来人进门,是一个锦衣华服的漂亮女人。不过,宫里的女人,都这样。薛茗兰也不记得她是谁。
“坐吧。”按理应该叫声妹妹,薛茗兰却叫不出口。
“伊伊公主也在哪。兰姐姐跟伊伊公主还真是母女情深,母慈女孝啊。”笑靥如花,口中的话也是涂了蜜一般。
莫伊却不领情,头别了过去。她要找个机会,把这个可恶的女人赶出去。
“环儿,给……娘娘上茶。”莫伊的表情让薛茗兰有些许尴尬,心中却也是十分厌恶眼前的人。让宫女上茶,却忘了来人的名号。
“那妹妹就谢过姐姐的茶了。妹妹是华充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华充容的笑容又立刻生动起来。
“姐姐,这是妹妹的母亲从家乡托人带来的香,这可是好东西。妹妹想着,这么好的东西,总得先让姐姐用。”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香囊来,华充容双手递给了薛茗兰。
薛茗兰却不接,脸上也没有什么笑容。“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
“我看看。”莫伊突然伸手,将香囊接了过去,还没凑到鼻子却又扔了回去,“哇!这什么东西啊!这么浓的味道,香?臭吧!我娘才不用这种东西呢。我说这位娘娘,你还是自己拿回去用吧。”
笑容又僵了一下,华充容的伸出的双手收了回来。“也是,姐姐何等尊贵怎会看得上这等俗物。是妹妹莽撞了。下次,妹妹再选些好的东西送与姐姐。”
薛茗兰略带责备地看了一眼莫伊,再转向华充容,神情却依旧冰冷。“伊伊年轻不懂事,还请你见谅。只是,吃的,用的,我都不缺,以后,你不用送东西过来。没别的事情的话,你先回吧。”
收到这么明显的逐客令,华充容脸上的笑容着实有些挂不住了,却又不能沉下脸来,半起的身子坐又不能坐下去,站起来却又不甘心,状况着实有些难堪。
“娘娘,荣公公到。”宫女环儿一声禀报,让华充容找到了机会,屁股又坐了回去。
“姐姐,荣公公来了。”
“我娘听的见。”莫伊没好气地顶了一句。华充容的脸上显出一丝怒意来,不过很快又笑靥如花,别开视线不再去看莫伊。
“伊伊。”轻轻喝了一声,薛茗兰却并没有过多表示,身边的这个女人也是着实讨厌。“小孩子家家,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姐姐,没关……”
“请荣公公进来吧。”别过脸去,薛茗兰不再看着华充容的可恶嘴脸,打断了她的话。
“是。”环儿退了下去。
很快,荣福弓着身子进来,机警地一扫,发现了华充容的存在。
“老奴见过贵妃娘娘,公主殿下,充容娘娘。”弓了弓身,荣福的礼行的一如既往的谦恭。
“荣公公,免礼了。”薛茗兰淡淡地笑了笑。
“谢娘娘。”朝向华充容,荣福弓了弓身子道,“华充容娘娘,已经快到掌灯时分了,夜深,娘娘回宫恐是不方便。所以,娘娘还是先回去吧。”
“唉,有劳公公提醒了。本宫这就回去。”见荣福也赶自己,华充容心里气极,在座的却是谁都得罪不起,只得起身行礼向薛茗兰告退。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热脸蛋贴在凉屁股上!
“荣公公,坐吧。”指了指刚才华充容的位置,薛茗兰依旧淡淡地笑着。宫中熟识的人也就两人,烈和荣福。当初,自己出了绮红楼之后也一直承荣福的照应,对荣福,薛茗兰向来和气。
“娘娘面前,哪有老奴的座位?老奴不敢。”依旧弓着身,荣福的目光却已经悄悄地扫过了坐着的两个女子。
这就是宫廷,这就是规矩。心下感叹,嘴上却也不再为难荣福。
“荣公公这次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天气转凉了,正好来了一些上好的貂皮,陛下让老奴给娘娘送过来。西域进贡了一些上好的玛瑙,宫里的匠人将他们制成了一顶冕,陛下说红玛瑙配公主,也顺便让老奴给公主送来了。另外,福王殿下进贡了一瓶五十年陈酿,陛下也让老奴给娘娘送来。”
“有劳荣公公了。”
“娘娘折杀老奴了,这原是老奴份内之事。”
“娘娘,端王殿下来了。”环儿又进来禀报。
薛茗兰的眼里闪过浓浓的笑意。“快请。”
荣福盯着地上的眼睛里却是冷光一闪。这小子警惕性还真是高,这么快就跟来。盯的这么紧,看来要在宫里对薛茗兰动什么手脚是不太可能了。那就选择宫外吧。
“母亲,伊伊,荣公公。”一进门,祁最先扫的是荣福。
“端王殿下。”荣福行了礼。
“公公免礼。”
两人和平常一样,恭谨有礼,薛茗兰和莫伊自是不知道其中奥妙。
“祁儿,过来。今天怎么来看母亲了?”拉着祁坐下,薛茗兰仔细看了看,‘你的脸色怎么了?好像不太好。”
“没事,母亲,儿臣只是有些疲乏。”余光丝毫不离荣福。
薛茗兰心中疑惑,却也不再多问。
“端王殿下的婚事还请两位主子多留心。陛下希望尽快能有孙子承欢膝下。”
“有劳荣公公费心了。本王的婚事,本王自然会留心。本王的婚期,不远了。”淡淡地笑着,祁好似真的已经看上了某个女子。
莫伊倒是来了兴趣。
“哥哥,你看上谁了吗?”
“是啊,祁儿,你看上谁家的姑娘了吗?”薛茗兰也很是惊喜。
“母亲,儿臣觉得兵马大将军沈耀庭之女端庄贤淑,进退有礼,而且沈小姐精通琴棋书画,与儿臣甚是投缘。所以,儿臣想迎娶沈玲珑沈小姐为妻。”
“是吗?太好了!哥哥,我要有嫂子了呢!”莫伊开心地跳了起来,却也不忘伸出手来,“祝哥哥嫂嫂恩爱一世,早生贵子。红包拿来。”
轻轻拍了一下莫伊的手,薛茗兰却还是有一丝疑惑。“祁儿,据我所知,上次中秋之夜这沈小姐并未出席,你是……人家姑娘愿意吗?”
“儿臣与沈小姐无意间邂逅。儿臣当时就惊为天人。沈小姐对儿臣亦颇为倾心。私定终身虽有违礼法,但是还请父皇和母亲玉成。”
“哦,这样最好。”薛茗兰说着,心中却有些许不安。上次问祁,祁还说没有心上人,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就有了呢?
“我那嫂嫂漂不漂亮?”
思索了一下,祁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温情:“在我眼中,她是最漂亮的。”
“娘,你听,哥哥好肉麻!”莫伊拉着薛茗兰不依不饶。看着祁的神情,似乎真的是心有所属的样子,薛茗兰也开心地笑了笑。
“恭喜端王殿下,恭喜贵妃娘娘。老奴这就去向万岁爷禀报。好让内务府尽早准备此事。老奴告退了。”
薛茗兰正欲开口,祁也已经起身。“时候不早了,母亲和妹妹还是早点休息吧。儿臣告退。”
薛茗兰点点头。“好了,你们都先回去吧。”
祁先出了门,荣福恭敬地跟着。出了落晖宫的宫门,祁打破了沉默。
“荣公公身居宫廷多年,熟知宫闱生活,母亲和妹妹初来乍到,还请荣公公多多照顾。”
“娘娘和公主深得陛下喜爱,隆宠之极,老奴还要仰仗娘娘和公主才是。”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宫灯开始亮了起来,灯光蒙昧,使朱红色的宫墙暗了几分。
“荣公公一生都为天家办事,劳苦功高,说起来,我们都只是晚辈,公公何必如此自谦?”
“殿下的这声‘晚辈’老奴可不敢当。老奴顶多也就是天家的一条狗,供各位主子驱使,怎敢在主子面前自称长辈?端王殿下折杀老奴了。”
“天家的一条狗?公公何出此言?父皇面前,公公可是第一红人。父皇可以不信任何人,但是你荣公公的话是一定听的。在父皇面前,荣公公的话可是比谁都管用啊。本王以后也要仰仗公公照应了。”
“老奴不敢。老奴只知道尽心尽力伺候陛下。老奴所作的一切都只是按陛下的意思。”
“公公忠心有目共睹。本王也要感谢公公多年来对父皇无微不至的照顾。”
“殿下言重了。老奴份内之事。伺候陛下,老奴定当竭尽全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到了岔路口,祁停了下来,同时,身后的荣福也停了下来。
“公公宫闱沉浮五十几载,却能屹立不倒。想必公公能摆正自己的位置是一个杀招吧。这点,公公比谁都要高明。”
“殿下过奖了,宫闱风云,老奴经的是多,但是老奴命中多贵人,所以多能遇难呈祥,也才有幸伴驾左右,伺候陛下。说起来,老奴也是受了陛下的浩荡隆恩,若是没有陛下的眷顾,或许老奴早就已经不在。老奴只是一个奴才,并不贪图其他。”
“并不贪图其他?公公原来也是淡泊之人。”
“老奴已经垂垂老矣,每餐不过一碗小米粥,两碟小咸菜。也许老奴今天躺下去,明天再也醒不过来。钱财身外物,老奴对那些荣华富贵是早就看开了。老奴只想在有生之年,报陛下的知遇之恩。”
“公公高洁,本王佩服之极。身在天家,六亲不厚。本王就算想亲自侍奉父皇,也是没有机会。那父皇就有劳公公了。我想公公是聪明人,知道怎样才是对父皇最好的。宫中人多嘴杂,有些人利欲熏心,专门蛊惑人心,好从中牟利。希望公公能够警惕些,别受了小人蛊惑,做出什么对不起父皇,对不起天家的事,毁了一世清明,万劫不复。”
“蛊惑人心?宫中真有此等小人?如果宫中真有此等小人,老奴定严惩不贷。不知端王殿下口中所说的小人是谁?可否相告,老奴定将以宫规严惩。”
嘴角扬起,祁转过了身。阴影中,五官不甚清晰,嘴角的那丝笑意亦正亦邪,有些鬼魅。
“本王只是提醒公公罢了。公公记得就好。天不早了,公公还是赶紧去伺候父皇吧。”
“殿下提醒,老奴记下了。”荣福依旧弓着身子。
“那有劳公公了。公公,本王要娶沈玲珑小姐的事,可能有些事出突然,父皇那边可能还要公公疏通。”
“殿下与沈小姐燕好,自是天家之幸,万民之福,陛下定当玉成。殿下不必担心。婚礼事宜内务府都会办妥。”
“本王以及玲珑谢过公公了。那本王就先回宫了。”
“殿下请。”伸出手,荣福请祁先行。
笑笑,祁转身大步离去。
不贪图其他?你最好记得今天的话,否则,别怪我到时候心狠手辣!
混浊的双眸盯着眼前的清瘦身影远去,直到消失……
富贵老奴不图,可是权力老奴不得不把握,老奴也由不得你们这帮黄口小儿将老奴玩弄于股掌间!
秋风起了,冷清的宫道上伛偻的身影更显萧索。
“陛下呢?”到了御书房门口,荣福拉着一个小太监小心问了一句。
“陛下正在批阅奏章。”
挥挥手,小太监沿着原来的路走了。
“陛下。”
埋在奏折堆里的头抬了起来,眼中分明有些欣喜。“东西送去落晖宫了?”
“是,送去了。老奴刚从落晖宫回来。”
“茗兰怎么说?喜欢吗?”
“陛下,恕奴才直言,娘娘对于这些身外之物向来不甚看重。”
搁笔,皇帝笑了笑:“这个朕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朕想给她最好的。朕欠她太多。”
“是。老奴替贵妃娘娘谢过陛下隆恩了。”
抬头,见皇帝提笔正欲再批奏章,荣福开了口:“陛下,端王殿下的婚事有眉目了。”
“哦?怎么说?”放下笔,皇帝的眼中闪着欣喜。
“端王殿下中意兵马大将军沈耀庭家的小姐,沈玲珑。”
眉微微拧了起来,皇帝有些不解:“沈家小姐?沈耀庭常年外驻,家眷也不在京城,按理,上次的中秋晚宴,他的女儿应该不在其中,祁从何认识他的女儿?”
“据殿下说,他和沈小姐是偶然邂逅的。相互倾慕,情投意合。”
皱着的眉舒缓了开来,皇帝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原来是这样。沈家向来习武,他的女儿会是温良贤淑的女子吗?如果真是,那倒也是不错的选择。沈耀庭兵权在手,对祁以后登基,会有帮助。”
“陛下明鉴,以沈耀庭的势力,一旦陛下山陵崩,定会对殿下登基有帮助。”
捋着胡子笑笑,皇帝显然对自己儿子的眼光很满意。
“老奴先恭喜陛下了。”
“朕这就下旨,给祁赐婚。婚礼的事让内务府办的隆重些,按太子规格办。也正好给那些不知所谓的大臣一个信号,反正,祁做太子也是迟早的事。”
“是。老奴先恭喜陛下了。老奴还有一事要禀。”
“说吧。”
“京郊佛光寺陛下可还记得?”
摇头笑了笑,皇帝想起了当年追求薛茗兰的往事。“当然记得了。”
“下月初八,佛光寺的大殿修缮完毕,皇家应该派人过去主持大典。老奴想,贵妃娘娘和佛光寺颇有渊源,还是请她去比较好。”
沉思一会儿,皇帝点头答应:“嗯,好。朕准了。就让茗兰去吧,她应该会高兴的。”
“陛下,老奴知道您心急二殿下的婚事,但是,恕老奴直言,二殿下的婚事应该慎重些,不可操之过急。还是等娘娘从佛光寺回来再举行婚礼为妙。正好娘娘去佛光寺也可以给王爷和未来王妃求个签算个卦,看他们有无姻缘,以求万全。”
捋着胡子皇帝点点头:“还是朕太心急了。毕竟这沈家小姐朕和茗兰都没有见过,人品好坏也不知道。匆忙下旨,未免操之过急。就按你说的办,让茗兰去佛光寺的时候,请高僧看一看他们的生辰八字配不配。年轻人吗,做事看人难免感情用事,做长辈的还是应该替他们多考虑考虑。”
“是,陛下英明。”
宫里没有机会,佛光寺里你还能挡的住吗?
娶沈耀庭的女儿?这倒是扩充权力的绝佳办法,只是,一旦大树倒了,你的婚礼还会存在吗?
年轻人哪,最不该的就是轻视那些垂垂老矣的人。殿下,你是很聪明,可是你也只是一个年未弱冠的黄口小儿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