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吃了一顿火锅,众人满意的揉揉圆滚滚的肚子,舒舒服服的往床上一歪。今天的酒很好,有些年份,令儿喝了有些晕,虽说好酒是不上头的,但令儿终是不胜酒力,片刻便轻轻的睡去了。
元熙和钟妈妈没喝酒,便也没什么困意。哪能吃饱了就睡呢,那不成了猪了?元熙拿过容湛锁在柜子里的账目,在灯下随意的翻看。
钟妈妈将灯火挑成了双捻儿,把房间照的更亮些。
“主子还是明天再看吧,查账累心。”钟妈妈说话就来扶她,元熙摆摆手,执意要继续看下去。
账目是厚厚的一大摞,钟妈妈拗不过她,便烧了热水来,夜里喝茶不好,便喝些热水暖身。钟妈妈望着元熙一页页的翻看,手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不禁感叹,她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谁有这么快的速度呢,就连太子府的账房也比不上。
“难怪人家说,卫氏商号天下无敌,主子这小小的年纪,竟也算得这样一笔好账。”
元熙没说话,只是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这速度比起爹来,还差的远呢,不过在同辈人面前壮壮声势罢了。这十几个账簿若是交给卫东书看,管保一宿的工夫,便能梳理一清。
元熙翻了一会儿,不由得皱了皱眉眉头。钟妈妈忙上前扶住她:“主子,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
元熙摇摇头:“是账目不太对。”
钟妈妈应声望去,雪白的宣纸上收纳支出标注的明明白白,进去出来的数目粗略估算也都能对的上,怎么说账目不对?钟妈妈不由得挠挠头:“哪儿不对?”
元熙没回答,这样的账目,骗骗容湛这种不懂行的正人君子也就罢了,还有脸面在自己面前招摇?也不打听打印卫家在商圈是什么名号。
元熙舔饱了笔,随手勾了个圈。
“你看这里。”
钟妈妈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账目上不是清清楚楚的写着工伤的二两银子吗?
“哪儿不对了?”
“你不觉得,工伤给的太多了吗?”
钟妈妈默然片刻,心里不太舒服。虽然说人命危浅,说得难听点儿叫不值钱,但太子爷人道,赏了二两工伤钱,这样也不可以吗?
“不算多吧?”钟妈妈试探的望着元熙:“二两银子,也不过是每天的餐桌上多填个肉菜罢了。在咱们府上,二两银子连件丫鬟的衣裳都做不起。”
元熙摇摇头:“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怎么会有这么仁慈的工头?劳工受了伤,不扣钱也就罢了,还赏银子养病?这种事,他们有脸说,我都不好意思信。”
钟妈妈抿着嘴,这个她就不明白了。要是照元熙这个逻辑,工头不残暴,都对不起工头这个称谓了。
“或许呢。”钟妈妈总还是心存幻想,这世上终归还是好人多的。
元熙却不相信,凭她对这些包工头的了解,他们可是蚊子腿上剔净肉的主儿,还会这样仁慈?从账目上看,每个工匠都发了一笔不小的财,足够回到家里置办两亩田地了。可这东林州大大小小的土地,不还都是掌握在地主手中?
开金矿是件玩命的活计,稍有不慎就会断送性命。矿山可不是随便挖的,要是哪里挖塌了,一死一大片。更有甚者,那管理劳工的工头们心狠手辣,完全是不拿工人的命当人命看的。人死了,直接草席一卷交给家人,工钱折半,赏钱全无。在这些工头心里,劳工便是守着金山银山的盗贼,金矿银矿大把大把的往口袋里装,管还管不住呢,怎么会给他们这么多的工钱?
太过和谐便是虚假。元熙捧起杯子,缓缓的喝着温水,热气袅袅扑在脸上,潮湿醒神。
“这里面一定有人中饱私囊。”元熙斩钉截铁的说道。
钟妈妈默然望着她,从前她听府里的账房说过,挖矿从来都是一笔糊涂账,肯定会有人贪污,但查账是查不出来的。而且里面利益纠合错综复杂,一查就是一大片,俗话说法不责众,到时候问罪都找不到主犯。
“主子要追究问责?”钟妈妈不可思议的望着元熙。好像元熙执意要捅一个谁也不敢动的马蜂窝。
“这笔工期的总账上记了三万多两银子,不过就这本烂账来看,少说有一万五千两被工头塞进了自己的腰包。我大楚堂堂的太子妃,每年的俸禄才不过是一千两,他们小小的工头何德何能从我这里拿走这么多银子?”元熙将金矿工账搁在桌角用端砚压住:“这次若是不追究,下次他们就敢贪污的更多。”
“那我去把王念恩叫来,让他去查工头。”
“慢。”元熙抬手一拦:“不要打草惊蛇。”
钟妈妈转过身,更为不解的望着元熙,既然知道有人中饱私囊,直接派人过去查抄银子不就完事了吗?
只见元熙又拿过一本账目,这一本记得是每日金矿净收多少矿石,折合成纯金又是多少。这本反倒简单了,元熙随手翻了几页,便扔在一旁,忍不住发笑。
钟妈妈见她发笑,又觉得纳闷,拿过账目翻了翻,依旧看不出什么端倪。
“主子,这每日净收的金矿不是挺多的吗?您笑什么?”
元熙敛去笑意:“净收是挺多,可是账目太平了。”
钟妈妈莫名其妙的望着她,元熙拿过笔,随便圈了几天的账目,数目不小,而且都差不太多。钟妈妈皱皱眉:“这怎么了?”
元熙牵过钟妈妈的手,她腕子上正好有一弯黄澄澄的虾须镯。元熙在她镯子上点了点:“你这镯子是赤金,可你知道赤金是怎么来的吗?”
这个问题太简单了,不就是从金矿里提炼出来的吗?钟妈妈也觉得这个问题问不住她,便颇为得意。
元熙又道:“每块矿石里含有的金属量是不同的,也就是说,你今天采下一百石矿藏,提出一百两赤金,明天再采一百石矿藏,可就未必能提炼出一百两赤金了。”
钟妈妈张张嘴,望着自己腕子上的金镯子发愣:“这么说,这账上的数目应该是大起大落的?”
倒不至于说大起大落,幅度终归该有的。元熙打望着手上那本一马平川的账目,不由得发笑,这工头看起来还是个外行中的外行,连这个都想不到。
想到这儿,元熙又颇有些纳闷,按说这个工头是东林州从前的府衙介绍过来的,怎么说也该有些经验,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头脑里空空如也的新手呢?
对了,这个工头是东林州府衙介绍过来的,自打自己在东林州重建了宗主府,从前的府衙便成了摆设,手里没了权力,自然的也就捞不着银子。富裕日子过惯了,猛然让他们受穷,谁又能忍受得住呢?想必是他们吩咐这工头在账目上动的手脚,劳工们的血汗钱,一定是进了这群人的腰包。
“这个人以为,一个矿藏里挖出的东西就应该是一样多的。所以,多提炼出的赤金,他就吞进了自己的腰包,提炼数量少的日子里,他还细心的用从前私吞的金子补上,也真是难为他了。”
钟妈妈笑道:“难怪人们常说,做得越多,错的越多。”
“正是这个道理。”元熙将毛笔在水缸里涮干净,挂回到笔架上,又把账目重新锁回到柜子里。
站起身抻抻筋骨,觉得方才吃的东西已经消化干净了,可钟妈妈还时而忍不住打个饱嗝儿。钟妈妈服侍元熙洗了脸,换上寝衣。
没有容湛陪伴的日子,就只有钟妈妈和令儿两个人陪着元熙。令儿这会儿已经睡熟了,轻轻地打着鼾,钟妈妈将她身子正了正,褪去外套,盖上一床棉被。
令儿睡意朦胧,嘴巴里叽里咕噜的不知在说些什么。钟妈妈觉得好笑,便回来对元熙说道:“令儿姑娘说梦话呢,也不知是捡了元宝,还是嫁了贤婿。”
元熙忍俊不禁,将安神保胎的汤药喝了两口,道:“她睡在哪儿了?”
钟妈妈指了指幔帐外,悄声道:“令儿姑娘睡了外间的暖炕,叫都叫不醒了。”
元熙倚在床壁上,双手扶在小腹间,不由得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肚子才能大起来。”
钟妈妈轻柔的捏着元熙酸痛的肩膀,道:“四个月的时候,肚子就显了,我猜娘娘这胎怀的定是个男孩。”
元熙在小腹上轻轻抚摸着,问道:“为什么?”
钟妈妈笑着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样感觉。娘娘近来胃口大开,又爱吃酸甜口的,像是怀了男孩儿的征兆。其实太子爷蛮希望娘娘生个男孩的,好几会我都看见太子爷在求菩萨,保佑娘娘平平安安的生下一个男孩。那可是咱大楚头一个嫡出的小世子,那该是何等的尊贵啊?”
元熙对腹中的孩子倒没这么大的期盼,她只盼望着孩子能够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只要是属于她和容湛的孩子,是男孩是女孩都没什么要紧的。
钟妈妈替元熙掖了掖被角。元熙从被子里伸出手拉她:“今天你陪我睡吧?咱们躺着说说话。”元熙说着,把身子挪到里面的铺位,让出半张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