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七喜从外头回来,绿萝见了笑道:“听说神策军中近来也没那么忙了,薛公公还是诸事缠身么?”
七喜笑道:“哪里,不过是去内侍省转了转,那帮小猴崽子,哪天不好好盯着便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来呢!”
进了蓬莱殿,见贵妃在屋里,正叫人把那炭盆拿出去,“……都拿出去罢,熏得本宫都上火。”
虽然蓬莱殿里用的是最好的银丝炭,并没有烟,可炭火盆到底烧得屋里感觉干燥得皮肤都要裂开了。
其实屋里也是有地龙的,烧起来也不至于十分冷,但单靠地龙也暖和不到哪去。
七喜走到她身后,道:“娘娘还是别全搬出去了,这夜里若是冻着了,这样天气,也不好过。若是觉着太干燥,索性在屋里摆两个水盆。”
念云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罢了,难为你们都在这样的小事上费心。”一面便命人留了两个火盆,又叫了取两盆水来放到墙角。
七喜从怀中摸出他白日从尚服局要来的两副獭兔毛暖手筒子,双手捧到她面前,“娘娘,七喜想着您素日不喜炭火,所以……所以烦尚服局做了两副暖手筒子……”
念云接过,柔软的獭兔毛拿在手中便觉得温暖,她十分惊喜:“七喜,亏你想出这样的好主意,回头叫人给陛下也做两副去!”
七喜低着头,这时天色已经晚了,屋里只点着两支小烛台,暗影投在七喜瘦削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过了一会儿,七喜好似才回过神来,轻轻应了声“是”,身子却没动,好似还有什么话要说一般。
念云便问:“还有事?”
七喜略略迟疑,终于还是站起来,“无事,娘娘瞧着这暖手筒子大小还合适么?”
其实不用试,他知道是合适的,在念云身边这么多年,这点小事,他岂会出错?
念云便道:“我瞧着极好——回头给陛下做的,尺寸要大一些。”
七喜应了,便退出了寝殿。
这时李淳正从紫宸殿过来,进来见念云在屋里坐着,因问道:“可用膳了么?”
念云见是他,眉眼便盈盈地弯了起来,笑道:“不曾,正等着陛下呢。”
李淳上前去握住她的手,“手这样冰!”说着把她的手放到胸口捂着,又道:“不是都说过了吗,朕若到了酉时初还没过来,你便自己先用……”
念云道:“也不饿,索性就晚一些。这不是等到陛下了么?”
这时晚膳已经摆上来,两人徐徐用着饭,李淳道:“这几日有几个番邦的派了使臣过来走动,朕打算,三日后率领群臣往昆明池行田猎。”
“唔。”念云含糊地应了一声,忽然觉得李淳说这话的语气未免太郑重了些,猛地抬起头,便对上李淳一双黑沉沉的眸子。
冬季田猎又称冬狩,大唐尚武,历代的帝王都有过冬狩的先例,而且很多时候是非常正式的,需带领文武百官,带着禁卫部队一同去的,类似一种军事活动。太宗皇帝便是此道的热衷拥护者,大规模的田猎行了数十次,而且留下了许多颂圣的诗篇。
帝王亲自率领众臣去狩猎,除了游乐以外,往往还有很多重要的目的。
一来,是皇帝亲手猎取一些猎物,以供宗庙,用来祭祀历代的先帝,表达孝心和诚心。
二来,是为着宣扬国威,表现皇帝的英明神武,展示大唐的文治武功,以震慑外邦。这一次番邦的使臣来了,陛下要去冬狩,自然也有这个意思在里头了。
三来,多年不行田猎,有些地方未免就出现了一些祸害民生的野兽,虎豹豺狼扰民,因此天子便带人去围剿一二,以示为民除害。
陛下登基以来,还从未举行过这样的活动。所以李淳的意思,除了对外邦耀武扬威,同时应该也有震慑地方势力的意思在里头,告诉他们皇帝陛下是有胆魄的,是英明神武的。
念云慢慢把口里的饭菜咽下去,问道:“陛下这一去,要多久?”
李淳道:“这一次决定得有些仓促,也不好耽搁太久,少则三五天,多则七八天,便还朝了。”
念云仔细把他的话在脑海中转了一圈,他这一去,虽说是决定的仓促,时间也不长,但也得带着满朝文武和部分神策军作为护卫。如此一来,这边的皇城就几乎变成了一座空城。
念云因问道:“几位皇子呢,也要带着一起去么?”
李淳道:“他们年纪小,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阵仗,朕想带着一起去长个见识,也好试试宁儿和宥儿的箭术到底学得如何呢,莫要纸上谈兵才好。”
他只说宁儿和宥儿,念云蹙眉:“恽儿不去?”
李淳道:“宫中总要留着人管事,朕想叫恽儿看着些。”
昆明池离长安城不远,不过几十里路,虽说有什么要紧的事也是来得及去通报的,但偌大一个皇城只留一个澧王看着恐怕有些不够分量。
念云正要说话,便见李淳眉眼含笑望着她,顿时明白过来,也有些无奈:“陛下定是又打着妾的主意。”
李淳见她答应了,又道:“朕把神策军留两万给你,薛七喜跟着你。”
这意思,就是他不在的这几天时间里,前朝名义上由她和澧王共同监国,但澧王向来没经历过什么大事,所以说实际上的决策权和军权是在她手里,澧王不过是为了防止外头说她牝鸡司晨的一个幌子罢了。
念云故意板起了脸,带着点薄嗔道:“原来陛下都已经想好了,只不过是来通知妾一声的!”
李淳带着一点撒娇的讨好,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这不是来同你商量的吗!”
念云被他喷出的温热气息拂得发痒,只得笑道:“罢了罢了,妾都听陛下的安排罢。”
李淳笑起来,拉着她坐到身边,同她细细讲起京城和皇城的布防来。
次日问安的时候,念云便同众妃嫔说起陛下要出去狩猎的事。虽然陛下在不在宫里,她们都照样见不着,但她们好歹还是陛下的妃嫔,这事总归还是得知会一声。
她才说完,纪美人便道:“陛下此去,身边除了六福公公外,怕是没有近身伺候的人罢?”
这一点念云不是没想到,陛下身边一向都是六福伺候,紫宸殿没有长期近身服侍的宫女。当年陛下把身边最得脸的玉竹和重楼都给了她,也就没有再另外培养人。
这些年来陛下几乎每日都歇在蓬莱殿,在蓬莱殿自然也就有她和她身边的四大宫人服侍,也没显出什么不方便来。
可陛下这一出城,她又得留守在大明宫里不能随行。要管着后宫的事,同时还要看着前边朝堂上,她身边可靠可信的人不多,这四大宫人恐怕也都得跟着她才行。
虽说也就五七天的事,可陛下身边没个宫人服侍也的确有些不妥。
大殿里便半天没人说话,念云知道她们一个两个的都怕她忽然点名叫她们跟着去。
虽说这也算是个接近陛下的大好机会,可这些年来她们也都看明白了,就算接近了,甚至是侍了寝,又能如何,回头陛下照样还是视她们如敝履,连贵妃娘娘的一根小手指头都比不上。
况且,她们这些在宫里娇生惯养的,才不乐意这么冷的天还往树林子里头去自讨苦吃呢。
安静了好一阵子,这时刘清清起身道:“如此,若是娘娘不嫌弃,妾愿代娘娘随陛下去狩猎。”
念云略略沉吟,刘清清这几年来倒是老实了不少,也不再想方设法争宠了,甚至于逢年过节的大宴上都对陛下有些视而不见,想来已是对陛下死了心。
若是派了别人去,她还真有点担心万一又闹什么妖蛾子,虽然她不担心陛下的心还能再给她们这些早已旧了的女人,可怀个身孕啥的也是挺麻烦的。刘清清服过绝子汤,没有这个后顾之忧。
而且,她知道刘清清学过一套极好的推拿手法,这狩猎可是个力气活,松松筋骨也是好的。
念云因问道:“刘宝林可会驭马么?”
刘清清低头行了个礼,道:“妾先前在家中的时候,蒙兄长教过些骑术,射箭也练过一阵子,只是入宫这些年来不曾用过,想是有些生疏了。”
能骑马射箭,应该是有些胆量的,至少万一遇到野兽或者有什么危险,不至于吓得惊慌失措屁滚尿流而拖了后腿叫人耻笑,不用太过担心影响陛下的威名。
念云点点头,“清清,你过来,本宫瞧瞧你的手。”
刘清清顺从地走上前去,念云拉过她的手,这一双手虽然小巧柔软,并没有留长指甲,淡粉色的指甲修剪得圆圆的紧贴着指头,手指骨节柔且韧,手腕灵巧却有力。
她的左手掌心处有微微的隆起,右手食指、中指和无名指的第一节指节十分饱满,这是曾经苦练过射箭的痕迹。虽然宫中的岁月使得她手上粗糙的茧子早已消失,但这些曾经存在过的明证都在,念云便知晓她没有说谎。
她松开刘清清的手,温和地笑了,“如此,刘宝林有心了,陛下冬狩的日子便劳宝林照应了。你去收拾收拾罢,本宫这就命尚服局送几套骑装给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