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傍晚,念云在寝殿里踱来踱去,不时焦急地向窗外望一眼。
绿萝扶她坐下,替她倒了一盏茶,道:“娘娘且放宽心,驸马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
念云又问了一遍:“邓王、遂王还有两位公主那边都好么?”
绿萝笑道:“奴婢一个时辰前才亲自去探望过,都好呢,娘娘不必担心。宫里有奴婢在,必定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绿萝一向都是这四大宫人中最稳妥的,因此念云把宫中事务托付给她。
念云又叮嘱了一句:“若是碰上什么难办的事,便和玉竹好好男商量,实在不成,就让玉竹去报与陛下知,或者去升平府请两位公主帮忙。”
绿萝连忙应下:“奴婢知晓。”
这时听得外头有人报:“郭驸马和七喜公公奉陛下旨意,来向贵妃娘娘辞行。”
念云又从凳子上跳起来,“快让他们两个进来。”
绿萝把外头的宫人都打发了,这才开门请他们进来。
郭鏦和七喜身上已经换上了戎装,穿着牛皮甲胄,头盔拿在手里。
郭鏦呵呵一笑,不待她开口,直接坐下,“看娘娘这等装扮,本将军的礼也是行不下来了。”
念云此时正穿着一套小太监的衣裳,头发束成宫中太监的冠,她身量不算十分高挑,看着像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小太监。
七喜平素习惯了对着华服高冠的贵妃娘娘行礼,这回却是自己甲胄加身,贵妃反而穿成小太监,七喜脸上的笑都有些藏不住,憋笑憋得那几粒痘痘都涨红起来。
念云看看郭鏦,佯作伤心长叹的样子:“唉,有什么办法呢,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如今沦为两位招讨使的侍从了,哪里还当得起两位的礼,该给你们行礼了!”
看看外头天色渐暗,郭鏦道:“神策军已经驻扎在了城外,咱们也可以出发了。”
念云和茴香两个“小太监”便混在了蓬莱殿另外三个七喜手下的亲信小太监中,抬着三四个小箱笼出来。
到了宫门口,几个侍卫拦下,郭鏦道:“是贵妃娘娘的赏赐,都是些军中用得上的药物,娘娘命人替本特使送往城外军中。”
那侍卫检查了腰牌,便放行了。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知道,回来的时候,小太监少了两个。
次日清早,天还没亮,军士们已经起来打火做饭,郭鏦在帐外问道:“可起身了么?”
茴香连忙掀开营帐出来,此时主仆二人都已经穿上了侍卫的衣衫和特制的牛皮软甲,英姿飒爽。
郭鏦笑一笑:“不错,比我想像的还要好,动作挺快的。”说着自怀中摸出一物,挂到她脖子上,“好好戴着。”
念云细看时,原来是护心镜。一面打磨得光滑,可以当镜子照;另一面镂着花纹,还有两个小孔,穿着一根绳子。
她看一看郭鏦:“你还是自己戴着罢,你是主帅……”
郭鏦笑着拉过她的手去摸自己的胸口,念云这才发觉他身上的软甲还不同些,胸口有厚厚的一块沉重的金属。
本来寻常士兵的金属甲胄有数十斤,甚是沉重,念云虽然算不得十分纤弱,可穿上以后几乎无法活动。所以郭鏦特地给他的十余位亲随侍卫全都穿上了特制的牛皮软甲,减轻了许多重量。但为了安全起见,男子的软甲胸前仍是一大块实实在在的精铁护心。
郭鏦道:“这也够重,所以没给你们用,你藏好这护心镜罢。”
这支五千人的大军用过早饭,正式出征,天子率领众臣在城楼上远远地目送他们出发。
已是九月微凉,天气初肃,战马踏着城外略显衰微的碧草黄沙,战士们的长枪林立,神策军的杏黄旗在风中猎猎飞舞。
郭鏦一身戎装,系着血红的披风,傲立于马上,将宝剑举于头顶。
“叛贼无道,人神共戮!天命伐尔,以振王师!出征——”
马蹄腾起灰黄的扬尘,一时间,天地风云为之色变。这一刻,他身后的两名容貌清秀的侍从也和所有的将士一样,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策马随大军向东南而去。
因神策军多数都是步兵,惟有他们这数百的骑兵,虽然没带多少粮草辎重,但仍是行得一段便需要停下来等一等。
行了两个多时辰,距后边的队伍有了些距离,郭鏦带人寻到一处空地,便命众人原地稍息,取些随身带的干粮来填饱肚子。
茴香从马背上取下一个竹篓子,里头装着一个小手炉,打开盖子,从里头拿出一壶热水来,倒了一碗,递到念云手边:“五郎,用些热水罢。”
念云同他们说好,在外头她仍旧是郭小五。她双手接过,感激地笑一笑,“难为你还备着这个。”
又分了些给郭鏦、七喜他们几个,拿出干粮用了些,忽然道:“三哥哥,替我想想,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没做好,不安得很。”
郭鏦想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有什么不妥,因笑道:“怕是挂念孩子们了罢?”
念云笑道:“可不是,才出来没一会儿,就想着我不在宫里,他们吃的好不好,穿得够不够,会不会有人为难他们了。其实在宫里,照样不是经常大半个月一个月的见不着人么!”她看一看郭鏦,“你自然体会不得。”
郭鏦咬一口干粮,哈哈一笑:“谁说我体会不得,你只晓得你挂念几个孩子,难道我没当他们是我自己的孩子么?也不想想他们几个小时候玩的用的都是谁满长安城搜集来的!”
念云轻轻拍他一下:“是是是,知道你这做舅舅的称职!”
下午又赶了三个多时辰的路,待天色渐晚,便寻了地方安营扎寨,骑兵先搭灶生火搭帐篷等,等到后头步兵到了,便可直接吃饭安歇。
郭鏦他们也由侍卫动手打火做饭,念云陪着郭鏦在大帐里看行军图,茴香便去后头的行李粮草车上去寻粮米。
每个营帐都派了人过来取粮米,前头一个侍卫便从粮车上扛下两袋米往地上扔。那米袋子拖动的时候,茴香忽然听见车里好像有什么声音,于是拨开众人挤了过去。
那军中都是些粗人,这时便不耐烦道:“挤什么,都有!”
茴香连忙道:“这位小哥,可听见车里有什么声音么?”
那人正要不耐烦地说没听见,这时却正听见车里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呻吟声。
“车里有人!”茴香到底是女子,听见车里有声音便连忙冲上去,三下两下扒开那些米袋子,问道:“是谁?谁在车里?”
车里半天没回音,仿佛车里的人是在迟疑,又等了一会儿,车里终于有一个小孩的脑袋钻出来,茴香连忙上去接住她。
定睛一看,这穿着小号胡服,女扮男装的小姑娘,不是太和公主又是谁!
太和公主揉了揉眼睛,好似刚刚才睡醒的样子,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围着的糙汉子,又看了看侍卫装扮的茴香,认出是贵妃身边的四大宫人之一,方才凑了过去,抓住了茴香的衣襟。
茴香受了不小的惊吓,可也不敢多说,取了粮米,便赶紧拉着落落回了营帐。
到了营帐里,念云见了她也是大吃一惊,问道:“落落,你怎的在此?”
落落瘪了瘪嘴,“母亲不带落落来,落落就自己来了,落落早上跟着陛下到城门口去送母亲和舅舅,趁侍卫们不注意,就躲在粮车里了……母亲,落落也想去打仗!”
念云黑了脸,“不行,好在还没走多远,母亲派人送你回去!”
落落可怜巴巴地偷眼看看念云,见说不动她,只好去眼巴巴地去看郭鏦:“舅舅,您帮落落跟母亲说说吧,落落会好好的听话,落落真的不添乱,不要送落落回宫,好不好?”
郭鏦家里没有孩子,所以对这几个不管是亲外甥还是堂外甥,都十分宠溺。他哪里禁得住这小丫头这么楚楚可怜的求他,只好弯腰摸了摸落落的小脑袋:“那落落就去跟你母亲保证,第一,行军很苦,决不能叫苦叫累;第二,一切都服从舅舅和母亲的安排;第三,战场上会有危险,会看到死人,不可以害怕,不可以胆怯,行不行?”
落落连忙点头,向个小大人一样跑到念云面前跪下,“母亲!落落愿意随军,落落保证不怕苦不怕累,不害怕不胆怯,希望母亲让落落留下来!”
这孩子,才不过几岁,倒颇有一点镇国公主的气度。她若真有这样的胸襟气度,把她关在长安城里一辈子反倒是委屈了她。
念云轻叹一声,俯身拉起她,“罢了,落落,你记住,军中无戏言,你既然跟到了军中,就一切按照军法处置,立下军令状,不可因为你是公主而坏了规矩!”
落落听她此话是同意她留下了,眼睛都亮了起来,大声答道:“是,落落明白!”
念云苦笑着看看郭鏦,“三哥还是派个人快马回去给陛下报个信罢,指不定现在太极宫都闹得人仰马翻了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