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陌辰仿佛看到灰白的绝望疯狂地攀上晟世的发稍。
晟世面目呆滞,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灰白的头发毫无生机,刹那间他苍老了二十岁。
他颤抖地看向陌辰,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端倪来,看她到底长得像风寂,还是像他。晟世的表情分明是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的样子,他喃喃道:“你是他的女儿。”
陌辰无奈地摊摊手:“可不就是么?”随即又补充道:“想来父皇也不算吃亏,若是给了我韶华公主那般的宠爱,那才叫得不偿失呢。”陌辰摇摇手,否定说:“不对不对。韶华公主嫁给了一个老头,而父皇给我赐婚东陆最年轻有为的将军,说来,父皇还是更疼陌辰多一些。”
晟世缓慢而机械地转动着头,似乎想要寻找什么。
“父皇是想叫人么?”陌辰好笑地说,“现在宣华殿外全是贺家的人。至于登基印鉴么,陌辰早已准备好了,连玺印也盖上了。”
这一晚听说了太多的事,晟世此时已经没有了多余的惊讶。
陌辰好心地为他解惑道:“孟姑姑,您还记得么,她也是云尺人,在您身边潜伏了十六年,就是为的这一天。侍奉了您六年,她自然知道玺印在哪个地方。”
此时瞪眼望天死不瞑目的孟姑姑正躺在大殿上,临时也没有想明白为何郡主会对她下毒手。郡主掌握北域大权,少主收复云尺,两疆合一,可不就是他们这些云尺遗民所盼望的吗。为陌辰的奋起而欣慰她如何能想到,这个雷厉风行的陌辰早已不是她看着长大的那一个。
“弑父杀母,兄弟相残,众叛亲离,哈哈哈哈,原来这便是我晟世王朝的归属。”晟世仰头大笑道,泪珠从眼角滴落。
这是四十年来,北域皇帝落下的第一滴眼泪。
纵是柳笙死时,他也不曾落泪。
晟世大笑不止,笑声渐渐被急促的咳嗽声代替,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脱离了水面的鱼。
陌辰远远地看着这个苍老的帝王,看着他痛苦地陷入绝望,心里没有快意,没有悲哀,这是天家子孙的宿命,任何人都无法摆脱。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王死时,内心是否也是如此苍凉。
谁知晟世猛地从床头暗格里抽出一把大刀,劈头砍向陌辰。陌辰方才失神,反应慢了半拍,刀口擦着她的鼻尖呼啸而过,破开空气,荡起肃杀尖锐的风,震散了她的发。
晟世用刀支撑着站在床头,目光锐利如鹰隼,压迫慑人的气势在大殿中扩散,此时的他,是从地狱洗练而出的修罗,是曾在战场上喋血三千的恶狼。
第一次看到杀气毕现的晟世,不是虚假慈爱的父亲,不是威严仁慈并存的皇帝,这样的他,才是配得上和萧妄齐名的英雄。
陌辰的心里隐隐炸裂出兴奋,血液里的争强好胜开始沸腾。
晟世沉声说:“我北域晟世的江山不容任何外人染指。”
“就算你是柳笙的女儿,也不可原谅。”
晟世拔刀跃起,阔背刀从空中直劈向陌辰,在她的脸上投影出灰暗的阴影。
陌辰点步后退,左手翻掌,一柄绯色细剑从袖中滑下,落入她的左手中,剑啸悲怆,似杜鹃泣血。
劈砍,回旋,斜刺,晟世一刀接一刀地攻向陌辰,动作狠厉连贯,全然不像重疾未愈的病人。
陌辰横剑相抗,剑刃抵着刀锋横擦而过,陌辰单脚点地,借力旋身从刀锋下掠过。
陌辰不与他硬拼,只用了七分力来自保。
百余招后,晟世力有不怠,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动作也逐渐呆钝起来。
陌辰凌空一跃,避开了晟世刀锋横扫。晟世力度掌握失控,一个趔趄,连忙用刀尖点地,才没有摔倒。
陌辰笑道:“父皇莫不是累了吧?”
“你怎么会有忘川剑?”晟世这才开口质问道。
“弓是焚泉,剑当忘川。”陌辰念道,“父皇可是忘记了,这忘川剑为拓国所有?”
焚泉弓,忘川剑是传说中上古神族遗落下来的神兵。
铸剑师佐风亲手将心爱的女子铸成了这把忘川剑,绯色的剑光,是那个女子对他至死不灭的爱。
陌辰手掌摩擦着剑柄,啧啧叹道:“真是把好剑。拓国国主竟然舍得把此剑给我当做信物。”
陌辰解释道:“拓国四十万大军已经聚集在南郡边界,三哥调走了南郡兵马,您说,拓国铁骑可不就能长驱直入了么。我只对拓国国主说助我云尺复国,便给他半壁北域河山作为报酬,没想到,他居然将忘川剑送给了我。”
晟世双手握着刀柄支撑着身子站立,朗声长啸:“天亡北域,天亡北域,天亡北域啊。”
至死,他仍然保持着站立仰天的姿态。
他是名震东陆的一代枭雄,永远不会匍匐在敌人脚下。
陌辰手指抚过忘川剑,说:“哪里有什么拓国大军。这忘川剑,本来就是我的。”剑是她从落草斋里盗出来的。
她这么说,不过是想让晟世绝望罢了。
陌辰收起忘川剑,对着晟世抱歉地说:“我哪知道柳笙是怎么死的,若非你心里对皇后有疑,想必也不会相信吧。“
“至于陌辰是风寂的女儿这事,当然也是我编造出来的。”
“明明是老谋深算的皇帝,怎么就信了。”
陌辰无奈地摇摇头,负手离去。
宣化店外,晓风残月,杨柳依依。
画京城中丧钟长鸣。
钟声盘桓在空旷寂寥的夜空里,回音不绝,久久不歇。
此时,三殿下晟鸿正带了南郡兵马包围了画京城。
画京城里人人自危,闭门紧锁,只听得丧钟哀鸣,分外让人心惊。
众大臣匆匆赶入宫里,此时大王妃贺什香掺扶着哭泣得肝肠寸断的陌辰郡主,贺工部手握诏书。
“诸子不孝,兄弟相残,若得帝位,必祸苍生。”
“特将皇位传给郡主晟陌辰。由丞相谈升,工部尚书贺章,兵部尚书俸桦辅佐兼国。”
众人一片哗然。
贺章带头跪下,高呼:“吾皇万岁。”
贺什香也连忙跪在了陌辰足边。
众大臣也只有稀里糊涂地跟着跪下,高呼万岁。
晟鸿起兵事出突然,北域多年来疏于战事,各地郡守来不及反应,就让他一路冲到了画京城外。
晟贤虽不信红袖之言,但是心里对晟鸿或多或少存了芥蒂。再看晟鸿气势汹汹而来,一时只觉得自己惨遭背叛。从小,皇后就教导他如何做君王,教导他宽待自己的兄弟,他也一直把晟鸿保护在身后。
没想到自己保护的兔子,摇身一变成了恶狼,还要伺机反咬自己一口。
三千京都卫,如何对抗三十万大军。
晟贤命人紧闭城门,商讨退敌之策。
晟鸿策马立在阵头,望着立在高高城楼上的晟贤,心里暗暗咒骂:该死,时至今日,他依然需要仰望他。从小他就跟在他的身后,做跟班,做打手。母后眼里看着的,永远只有晟贤。
晟鸿恨极了这种仰望的感觉。他只想推倒这座城墙,让晟贤摔落到他的脚下。晟鸿并不想杀掉晟贤,也不介意封他做衣食无忧的郡王,他只是厌倦继续扮演影子的角色。
晟贤难以置信地俯视着晟鸿,墙头明明灭灭的火把映红了晟鸿充满了狂热的眼。最后一步了,只要过了这堵墙,他便是这天下之主。
晟贤自以为了解他这个弟弟。他鲁莽,他蛮横,他时常有小小的坏心眼。可是这一次,隔着城墙,隔着夜色,隔着二十年的兄弟情义,晟贤这才第一次看清了和他一并长大的兄弟。
原来他亦有他的野心,他亦有他的抱负。可是,骨子里,他仍就只是那个鲁莽任性的孩子。
身为哥哥,晟贤无论如何总要劝上一劝。
不顾众将领的反对,晟贤单枪匹马地走出城门,走到晟鸿面前。
“哥,投降吧。”晟鸿真诚地说。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和自己的哥哥拼个你死我活。
“晟鸿,收手吧。”晟贤语重心长地劝道,“难道你不觉得这一切来得太容易了吗?”
晟鸿的眼中流露出戒备。
晟贤恨铁不成钢地说:“晟鸿,就算北域近年来军务疲软,也不至于能让你率军长驱直入,直捣画京城。”
以往每每晟鸿自以为出了什么好点子,跑去与晟贤分享,晟贤也总是以这样的语气来否定他的主意。
晟鸿握紧了手中的刀,语气坚决地说:“最后一次,你调离京都卫让我进城。待本王登基,封你做衣食无忧的郡王。”
晟贤没有回答,眼神无奈而悲哀。
晟鸿调转马头,狠心说道:“既然如此,不必再谈。我们阵前相见。”
晟贤无力地扯了扯缰绳,正要回城。
忽听城内丧钟长鸣。
晟鸿晟贤都不由自主地停马呆住。
还没等他们有所反应,一道黑影突然从晟鸿的阵中窜出,马蹄扬起,手起刀落。
晟鸿的头高高地飞起,落在了一丈外的草地上。
鲜血喷溅如柱。
韩沓一把抹去脸上的鲜血,高声说道:“逆贼晟鸿盗取兵权,意图谋国篡位,北域子民人人得而诛之。”
言罢,翻身下马,朝宣华殿的方向跪下:“御殿前尉韩沓诛除乱党,恭迎新皇登位。”
阵前一片哗然。(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