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拓国郡主驾临曲竹馆。
北域朝使臣一行在曲竹馆外迎驾。
碧喜掀开车帘,扶萧盏下车。
萧盏挽青丝,缀以古玉素钗,着月白绣菊裳,罩淡青广袖纱衣,秀目垂视,莲步轻移。
北朝使臣恭敬地行礼。
萧盏悄悄环视,突然对上凛冽的目光,两人俱是一惊,匆忙收回眼神。待萧盏再看过去,那个人已然与别的北朝使者一般颔首行礼。
萧盏由碧喜掺着,缓步入馆。
坐定,幕僚打扮的奉上茶。
“北域王朝使臣白熙,见过拓国郡主。”
那个人果然是白熙。
白熙上前,略略欠身。
“萧盏想私下与先生谈谈。”
“拓国郡主有话不妨直说,仲仪是我的心腹幕僚,不用避讳。”
萧盏微微一笑,说:“本郡主听闻北域王朝以礼立国。下臣对主上须行跪拜之礼,如若失礼,将惩以杖刑。不知本郡主说的可有错?”
“拓国郡主所说属实。”白熙不卑不亢地说。
“那本郡主就有些不明白了,刚才北域使者见到本郡主只是稍稍欠欠身,莫非是北域使者看不起拓国,觉得拓国不配北域使者以礼相待。”萧盏绵里藏针。
白熙不动声色,答,“外臣只知道在拓国并无跪迎上主一说。”
萧盏半玩笑道,“北域使您可把本郡主给弄糊涂了。欠身礼是拓国下臣见拓国主上的礼。难不成,您也是拓国的臣?”
白熙面色如常,正言到,“拓国郡主此言差矣。正所谓,入乡随俗,外臣对郡主行拓国之礼,恰恰是因为北域王朝尊重拓国的风俗。白熙对拓国人民的豪爽气概不拘小节也很是欣赏。”
“看来白先生不但深谙行军之道,才辩更是无双。屈居于将军之位,真是为难了先生。”萧盏幽幽地说。
白熙抬头看萧盏。
萧盏毫无畏惧地迎上白熙审视的目光。
白熙的眼神如深渊,仿佛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萧盏墨色的瞳毫无杂质清澈见底。
萧盏打量着白熙,白熙面容清峻,言谈手势带着三分傲骨,七分霸气。
白熙心里忽然有了种莫名的情愫,于是故意一本正经地说,“待到郡主被正式册封为四殿下的妃,下臣自然会对郡主行跪拜之礼。”
萧盏眼神一颤,继而语调一转,说不出的温柔与诚恳,“萧盏想请教先生一件事。”
“郡主不妨直言。”
“萧盏希望您能客观地告诉我,北域朝的四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做臣子的岂能对主上妄加评论。”
“盏儿这些年四处游历,也道听途说了一些北域朝四殿下的传闻轶事。半年前北域朝四殿下因为丫环的一句失言,而将那个丫环和她的亲妹妹一并乱杖击毙。失宠的姬妾不是被贬为奴婢就是作为赏赐随意送人。虽是市井流言,但流言也不会全无根据吧。”
“不过郡主身份特殊,量四殿下再怎么顽劣也不敢把您怎么样。”
“难道萧盏下半辈子活着就只是一个身份?”萧盏轻咬下唇,楚楚可怜。
“郡主,”白熙叹,“身为郡主,虽锦衣玉食,其实也是可怜之人。”
“盏儿早听说先生是个侠骨仁心,宽大公正的人。先生若是对盏儿稍存怜悯之心,还望先生能秉明北域朝皇帝:拓国郡主乃一介刁蛮夷女,娶入北域朝有伤教化。至于国主方面,您不必担心。”
“既然郡主知道白熙是个公正的人,就应该知道白熙不会欺瞒主上。”
“先生,您……唉,连您也如此,”萧盏无助地说,“盏儿自然不该让先生为难。”
白熙饶有趣味地观察着萧盏,萧盏怎么可能是那种任人宰割的弱女子。
萧盏慢步走到白熙跟前。
相距四五步。
白熙礼节地稍稍垂首。
一道红影闪过,白熙下意识地侧身,鞭头还是嵌入了白熙的肩,溅起细密的血。
白熙诧异地看着萧盏。
萧盏的眼中划过一丝狡黠,血样红的鞭子一圈圈地绕在如玉的手上。
“盏儿说了,盏儿是个野蛮的番邦女子,崇尚礼仪的北朝皇室怎能容下这么个人。先生不必为盏儿欺瞒北朝皇帝。先生肩头的鞭伤就是盏儿蛮横的证据。”
白熙不怒反笑。
“先生,您瞧,盏儿可是完完全全为了您的北域王朝着想,”萧盏认真地说。
“郡主,您多虑了,我朝一向宽容待人,对外族文化兼容并包,北域王室一定会宽容待您的。我想四殿下一定会替您物色一位礼仪女官,帮助您习惯北域王朝的生活。”
“难道先生不担心,萧盏挑起王室内斗,‘王室乱,天下危’的道理先生不会不知吧。”
“白熙对主上的贤明深信不疑。”
萧盏气得咬牙。
白熙看在眼里,心里窃笑。
“唉,先生这么个睿智的人难道没看出萧盏的一番心思。”
“郡主,此话怎讲?”
“来见先生前,萧盏就已暗自下定决心,这四殿下,萧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的。萧盏是个心胸狭隘的小女子,如果被逼去北域朝,盏儿怕自己会迁怒于先生,不惜以恶毒诡计来陷害先生。先生出使拓国未成王命,顶多被罚出使不利,可是如果先生落入萧盏的圈套,盏儿恐怕先生会生不如死,背一世骂名。”
“这么说,郡主是在威胁白熙了?”
“盏儿哪敢。先生是北域朝的重臣,日理万机,哪有时间与心思来堤防一个小女子。”
“若白熙因为一个小女子的几句话,就放弃了王命,又怎配统帅北朝三军。”
“萧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求婚的。”萧盏坚定不移地说。
“郡主大概忘了,下臣今日已收到拓国国主的手诏,如果国主出尔反尔,拓国将颜面何存。”
“本郡主不以为然。鄙国国主以明德治国,有误则改之。如果国主的话语皆不可更改,那国主岂不是刚愎自用的暴君?”
“郡主能言善辩,白熙自叹不如,只是国家大事不同于儿戏。白熙请郡主以大局为重,不要伤了两国和气。”
“如果萧盏不是郡主那该多好。”
“郡主……”白熙也觉得有些难过。
“先生何必说什么两国友好,若是一个女子的婚嫁就能令两国和平相处,世上何来如此多的战争。萧盏不是一个不知国家个人孰重孰轻的人,只是为了这莫须有的和平就要牺牲萧盏的一世幸福,萧盏心有不甘。”
“郡主是个聪慧明白的人,因此郡主就该知道,这件事我朝皇帝是不会做任何退让的,白熙劝郡主能想开些。”
萧盏目光转冷,手腕翻转,鞭似利箭,直袭白熙咽喉,白熙出剑,挑开鞭梢,萧盏右手挥鞭再攻,直取白熙面门,左掌也欺近白熙心口。白熙后倾,避开鞭子,剑顺势在身前划了个弧,企图逼开萧盏。
萧盏不退反进,收了掌,眼看就要撞倒剑上。
哐啷,白熙弃剑,接住了萧盏。
软鞭从萧盏手中落下。
白熙扶萧盏坐到椅子上。
“郡主这是何意?”
“请先生一剑了结了萧盏。”
白熙摇头。
“先生是想萧盏自尽于此。拓国郡主要是死在北域朝的使臣面前,只怕先生有口说不清。”
“郡主何苦为难白熙?”白熙的眼里一时有了情绪。
萧盏看得有些不忍。
白熙皱眉思考,片刻之后眼神刹那间变得清亮,“郡主请回吧。明日白熙就向国主辞行。”
“公子……”那个叫仲仪的幕僚焦急地喊。
萧盏情不自禁地笑了,连忙说,“谢谢先生,谢谢先生,有劳有劳。”生怕白熙变了主意。
“恭送郡主。”白熙行礼。
萧盏转身离开的瞬间用眼角余光偷偷瞟了白熙一眼。
应该是再也见不到了吧。
白熙神色沉重,眸中如凝着寒雾。
萧盏心有不安,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带着碧喜走出了曲竹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