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拂远居,柳月慢给陌辰盛上一碗汤,说:“一路上舟车劳顿,快喝了这碗汤,补补身子。”
陌辰接过汤,小口小口地喝着。
柳月慢絮絮地说:“这两天天气回寒,外出的时候多穿些衣裳。”她的声音柔美温和,不仅让觉得唠叨烦扰,反而有一种温暖窝心的感觉。
瑞钰从外面跑进来说:“郡主,热汤已备好,喝了汤,你便可以沐浴去。”
众人只字不提陌辰出走一事,生怕她想起白熙的绝情,又开始伤心。
泡在暖热适中的热汤里,陌辰这许多日来的委屈尽数释放,无关白熙,只是想着自己有家不能回,补补经营,身心皆疲,越想越不甘心。忍不住把头埋在水里,无声地哭泣,她不能当着任何人的面流泪,任何软弱,都可能成为对手的致命一击。
可是她真的好累好累,她只想做回从前无忧无虑的小郡主。
更了衣,陌辰想要好好睡一觉。
侍卫长韩沓却在这时前来,说将军邀请夫人去清辉园共进晚膳。
柳月慢以为这是白熙委婉的道歉,劝着陌辰服服软,夫妻之间最是需要相互宽容。陌辰不去和她辩驳,静静地听着,不停地点头。柳月慢以为她听进了劝,笑得欣慰。
陌辰借口自己梳妆,回了房间。从床头小柜里取出一只瓶子,拔开瓶塞,往手心里倒了一撮翠荧荧的粉末,再打开窗,往外轻轻一吹。
浓郁的香味飘散开来。
两道黑影倏忽落到了她的面前,说:“主人。”
这便是贺什香拨给她的馥衣卫。瓶子里的粉末是贺氏特制的香粉,随风飘散,馥衣卫问到香味,便知道她的召唤。
陌辰把小瓶子放回小柜里,说:“我不在的这几日,可有事发生?”
馥衣卫道:“晟铭曾邀白熙小叙,席间欲赠白熙美人,白熙婉拒。”
陌辰咬咬牙,恨恨地说:“晟铭他未免欺人太甚。”
馥衣卫第一次见陌辰如此失去理智,然而他们是属下,只能报告事实,不能做评判。
陌辰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来,又问:“除此之外呢?”
馥衣卫答:“柳月慢似乎身体有异。”
“身体有异?”陌辰蹙眉,这点她倒是没有发现。挥挥手,馥衣卫退下。
屋里门窗紧锁,光线昏暗。
陌辰左手撑在梳妆台上,右手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馥衣卫虽口口声声称她为主上,可是说到头来,贺什香才是他们真正的主人。她的一举一动,必然会报给贺什香。
至于府里的其他人,人心难测,她一个人孤军奋战,一点小的差错,便足以致命,所以一个字,一个表情,都不可以出错。
只有躲在这昏暗的房间里,她才能真真正正放下心来喘一口气。
“郡主,郡主?”瑞钰在外面扣门。
“等等。”陌辰应道,慌忙从衣柜里拉了一件外罩纱衣给自己披上,又随便从匣子里掏出一只玉佩系在腰间,这才说,“进来吧。”
瑞钰推门进来时,看见的是懒懒倚在窗台前的陌辰,淡定优雅目光如水,仿佛先前的疲惫虚脱都只是幻象。
梳妆台前排着七八支钗,陌辰一支支地试着,咬着唇犹疑,似乎很难取舍。
瑞钰见此一笑,说:“郡主不管戴哪支钗都很美。”
陌辰展颜一笑,嗔她:“油嘴滑舌的坏丫头。”
瑞钰想了想,取过双蝶振翅步摇给陌辰佩上,看着镜子里陌辰,说:“郡主您看这支如何?”
陌辰往镜子里看了看,又微微侧过头,再看一看,终是满意地点点头:“就这支罢。”
瑞钰开心地笑了,催促道:“那郡主这就过去吧,不然将军可得等急了。”
陌辰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瑞钰笑嘻嘻地躲开了。
前来迎接的侍卫已经到了,柏翰也在其中。
瑞钰随侍左右,陌辰随口向柏翰问:“我不在的这几日,将军可好?”
柏翰答:“将军一切都好。”左右看了看,似乎有话要说,又碍着其他侍卫在场,不好说出口。
陌辰给瑞钰递了眼色,瑞钰走上前去,和走在前面的侍卫说了说话,表达表达了对将军的关心。
陌辰慢下步子来,和前面的侍卫拉开了距离。
柏翰悄悄对陌辰说:“前几日大殿下请将军赴宴。席间想要送一个叫紫玉的美人给将军,但是将军生生拒绝了。”
陌辰听到“美人”两字,柳眉一拧,听到白熙拒绝了,这才舒展了眉头来。
“那……将军为何要拒绝?”陌辰问。
“这个……”柏翰默然,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想来将军心里只有郡主。”
陌辰满意地点点头。
谈话间,清辉园到了。
陌辰似对白熙那日的冷酷心有余悸,犹豫着,始终没有勇气迈出第一步。
“夫人来了?”倒是范阳迎了出来,说,“夫人请进。”
空旷的大厅,四方桌,两个人,七碟菜,又是默默无言的一餐。
他们之前,似乎永远都没有话题,或者说除了刻意激怒,他们没法找到一个话题心平气和地交谈。
就在陌辰安安静静像个木偶似地小口嚼着藕片时,白熙突然开口:“陌辰,我有话对你说。”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陌辰,不是郡主,或者陌辰郡主。
陌辰有些惊奇,怔怔地看向他。
“很多事,是我不好。”白熙低声说。
他竟然向她道歉,陌辰有些莫名其妙。
白熙苦笑着说:“你不用诧异。和那天的事无关,你的那些用意,我都明白。只是,我不过是在用我们之间的计划约定充当借口,来掩饰我对你的漠不关心。范先生说得对,无论怎样,你都是无辜的。如果没有柳小姐,何来我们这十五年的卧薪藏胆。你一个人无依无靠,想在皇家立足,真是苦了你了。”
偶然见他温和起来,陌辰很是不习惯。
白熙半阖眼帘,道:“我曾经做了一件无可挽回的错事。时至今日,每每响起,仍觉得痛彻心肺。可是,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迁怒于别人。”
好长一段时间,他将自己冰封起来,他不在乎自己变得冷酷,变得决绝,既然他连她都可以舍去,又何必伪善地诉说仁慈。他对自己说范先生没有错,云尺遗民是无辜的,可是他心里还是恨呐,恨得夜不能寐,心一抽一抽地痛。
他不想承认,可是他的确憎恨着范阳,讨厌着陌辰,厌恶自己的责任,怨怒着对他殷殷期盼的云尺遗民,如果没有他们,如果不用复国,他便不用如此近乎自虐地逼迫自己。
有一瞬间,他想随那个如风般清灵的女子离去。这个念头像毒蛇一般盘踞在他的心里,是残酷的报复,亦是解脱。可是他不能,他若是做出自尽这般懦弱的事,又何来脸面去与她黄泉相会。
有一刹那,陌辰觉得自己失去了呼吸。
“啪”白熙手中的杯子碎开,血和着酒顺着他的手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白熙慢慢放下酒杯,手心向上,半握了拳,血顺着掌纹一点点地扩散开来。
白熙认真地说:“陌辰,我曾说过,我会护你周全。现在依然是,你若想避开纷争,我送你去南郡。待局势稳定,你想回画京城,或者是塞外隐居,都随你。”
“不,”陌辰斩钉截铁地拒绝,“人人皆欲避世隐居,我偏要笑看风云。白熙,你有你的责任,但是我亦有我的追求。”
白熙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多言。他不是神,所做的也只是想要尽力保护好故国遗民,可是他除了舍去自己,没有权力左右任何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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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zeb0518,这是我写文以来第一次收到读者的打赏,被人喜欢的感觉真好。待会儿加更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