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喜通报:“郡主,侍棋来了。”
“嗯。”坐在镜子前梳头的萧盏表示知道了,乌黑的长发垂在腰际,随着手的动作摇摇荡荡。
“郡主要见侍棋么?”碧喜拿不准萧盏的意思。侍棋是国主身边的侍女,看样子,是国主主动求和来了吧。也不知道郡主会不会原谅国主。碧喜恨当初国主那么狠心嫁走郡主,想着气着,希望郡主一辈子都不回来,让他后悔。但是,真回来了,才发现,什么恨呀恼呀的,全都没了,大约一切感情都抵不过对国家的思念吧。回到左都了,真好。和打理郡主府的婢女们聊起街上的食肆,坊间的小店,碧喜欢喜得眼泪都涌了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镜子里映着郡主被面具遮盖住的容颜,面具下,深黑色的瞳仁依旧灿若星辰,象牙白的面具衬托着白皙小巧的下巴。碧喜看着镜中萧盏的样子,觉得有什么地方没对,但是具体怎么不对,她也说不出来。
碧喜,不止碧喜,任何见了萧盏的人都回避了面具的话题。
碧喜不敢问,只有暗自猜测,是不是郡主是落下悬崖时,毁了容颜。不过,为什么郡主可以坦然地坐在镜前,却不肯让医官来看看她的脸。郡主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以往的郡主虽然强势,但是目光澄澈,碧喜能感知她的喜怒,在她面前,碧喜敢有话直言。而现在,她的情绪想法全都似笼罩在乌云里,让人看不见,琢磨不清,有的时候,哪怕她只是坐着,什么话也没有说,无形的威慑却将碧喜压得大气也不敢出。
“侍棋……”萧盏似在掂量,继而说,“我不记得我和侍棋有什么交情。这两天我连昔日的大臣都不见,怎么会见一个没有交情的侍女。”
碧喜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虽然自己也有些怨国主,但是既然郡主回来了,就必然得面对国主。郡主虽然深受拓国人的爱戴,但是和国主作对,总讨不了好。想着郡主大约是需要发泄发泄心里不满,所以耐着性子说,“想来是国主想郡主了吧。特意派了侍棋来瞧瞧。”
“噢?”萧盏挑起下巴,“侍棋……呵,国主派一个无足轻重的侍女来瞧我算什么意思。”
声音很低,语气却很冷。
碧喜这才明白过来。是啊,国主怎么能只派一个小小侍女来探望郡主呢。国主若是真心请和,该亲自前来才是。退一步,至少也该派陈总管来。
从前萧盏从来不在乎这些,这一次却偏要较真。
碧喜婉转地将郡主的意思转达给了侍棋。
侍棋一听,表情尴尬,郡主明摆了是在为难国主。按礼,国主应该派陈总管见郡主,但是谁都知道郡主和陈总管不合,如果让郡主见到陈总管,难保不会一剑杀了他。在这当口,即使郡主斩了陈总管,国主也不能拿郡主怎样,毕竟郡主刚回来。但是,国主也不能亲自来呀,国主要亲自来了,就表示拓国举国恭迎郡主回来,那也就认了,国主也知道当时嫁走郡主的决定是错误的。
碧喜回到房间的时候,萧盏已经挽好了发髻,倚在窗前看书。碧喜立在一旁默默侍候,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以前,碧喜只觉得这一切恍若一梦,平静美好得不真实。待她再仔细感受这一刻的宁静美满,忽然梦碎。萧盏也不再是从前的萧盏。
萧煜终于还是亲自到了郡主府。他没有差人通报,身边只带了侍棋和听琴。
萧盏立在庭院中央,远远地听见萧煜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萧煜看着萧盏纤弱的背影,浓烈的思念骤然喷发,想要上前,却又有些不知所措。当日的决裂和两年的时间铸造成了无法破裂的隔阂。
“盏儿……”萧煜轻呼出声。
“你来了?”萧盏悠然转身。
骤然看见萧盏戴面具的脸,萧煜震惊得往后退了一步。盏儿的脸……一看面具,萧煜大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换了张脸,你就不认得了?”阴冷而嘲讽。
“你的声音……”萧煜方才只是被面具所震惊,这时才注意到了声音的不同。
“声音?是啊,声音也不一样了。”萧盏唇角勾起讽刺的笑。讽刺的却是她自己,她竟然可以对自己如此之狠。
“盏儿,你受苦了。”萧煜心痛,本来想着萧盏回来了,心里高兴,希望萧盏可以原谅他,兄妹两人再向以前那样,相辅相依。他想着倾尽全力弥补萧盏这两年所受的苦,现才发现,所谓的弥补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美好设想,萧盏所经受的,远远超过他最坏的预想。
萧盏冷笑。受苦?原来他不知道她所遭受的最大打击不是受苦而是伤心。危机四伏的生活和没日没夜的逃亡,与当日萧煜狠狠在她心头刺下的伤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萧煜低声说:“盏儿,你回家了,很好,这很好,哥哥很想你。”
萧盏轻笑:“想我?这倒奇了。莫不是国主安逸日子过腻了,觉得没人争抢国主之位的日子不够刺激。”
萧煜黯然地低了头,带着恳求说:“盏儿,哥哥错了。请你原谅哥哥。”
半晌,萧盏长长叹了口气:“以前的事就算了吧。不过我绝对不允许你再把陈总管留在身边。拓国想要强大,就必须斩除败类。”
“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陈总管?”萧煜心里矛盾纠结,陈总管跟了他也有十年了吧。撇开蕊夫人不说,这么多年的相处,怎么能说舍得就舍得。
“国主舍不得么?还是又怪我干涉宫政。”萧盏作出转身欲离的姿态。看着萧煜矛盾踌躇的样子,心中忽然涌出残酷的快意。她胸中怀恨,倔犟脾气上来,非要逼萧煜做出决断。
“盏儿,你是故意这样逼我。你心里埋怨我,要我怎么补偿都行。何必牵扯到无辜的人。”为什么总是要他作选择,为什么不可以鱼和熊掌兼得。
无辜的人?
陈总管这样蛊惑主上,祸乱国政的佞臣,在萧煜心中竟然被称作无辜。
萧盏心里失望至极,冷声说:“萧盏怎敢刻意为难国主。国主国事繁忙,萧盏就不耽误国主的时间了。不送。”说完转身进屋,将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萧煜晾在庭院中央。
萧煜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顿了片刻,负气回宫。
在书房脾气也发了,茶盏也摔过了。书桌上厚厚的奏章还是得细细研读。乍一听萧盏回来了的时候,萧煜觉得一切都有了希望。
萧盏的确回来了,却不再以前他那个有点任性妄为却又冷静决断的妹妹。
她变得狠心了。萧煜想起父亲临终的嘱咐和担忧。或许现在的萧盏,比起他更适合做一个真正的帝王。
次日上朝,萧煜注意到了大臣们的异样,萧盏的归来,似飓风扫过,席卷了整个朝堂。再论及暴乱灾害,仍然没有一个大臣肯出谋划策敢承担责任。萧煜气得当场拍了椅子。手下的人,加官进爵时个个发誓为主效力,遇事却没有一个能为他分忧解难。
他忘记了。这些人都是他根据陈总管的名单提携上来的,是这些人,取代了从前的郡主党。蕊夫人的父亲佰从卿便是这群人之首。蕊夫人死后,萧煜将佰从卿连升三级,当作补偿。佰从卿从前只是个主修书册的文官,不但善于舞文弄墨,更醉心于揣测上意,阿谀奉迎。官职升了,本事却不见长,每日所做之事,不过是在朝堂说几句好听的哄哄萧煜,堂下欺压欺压小官小吏,逞逞官威。
终于有人颤颤巍巍地站出来,说:“国主不妨问问郡主的意见。微臣相信郡主一定有办法。”此话一出,下面的人齐声附和。
这不是明摆着,在这些人眼里,萧盏比他这个国主更会治国。
萧煜屈辱愤恨,握着扶手虎纹的手掌上已经被压出了深深的印子。当初嫁走萧盏,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现在看来,自己果然是个无能国主。恐怕不只大臣,连婢女们也这么看吧。
听说萧盏渐渐开始接见大臣,各路大臣前往郡主府,比往宫里跑还勤。
看来,这些人是迫不及待地等着江山易主。
萧盏的归来一面让他开心,一面又给了他压力。两种强烈的矛盾碰撞,萧煜往日温和如玉的脾气也开始燥怒起来。
萧煜怒不可遏地低吼:“滚,都给我滚。明日若再拿不出解决的方案,你们都给我到北方充军去。”
大臣们低着头,再不敢说话。
只有左相谢廷抬了头看向萧煜,他的目光如两柄锋利寒冷的剑,萧煜只觉得自己从心凉到了后背。
这几日,郡主府外停满了车马,全都是等着觐见萧盏的大臣。
萧盏推说疲倦,不便见人,只在屏风后面听人陈述。透过朦胧的屏风,给人一抹影影绰绰的半躺倩影。
碧喜不明白了,为什么郡主见国主时,故意给国主难堪。见了国主之后,突然就愿意见各位大臣了,而且言辞犀利决断,更胜从前。大臣们纷纷赞褪尽了小女儿心性的郡主更见稳重气度沉稳,俨然明君风范。明君?拓国的君主不还是国主么?
午后,萧盏半躺在花园的长椅上小憩,手抚着面具,问碧喜:“你可是好奇这面具下的脸是什么模样?”
碧喜惶恐,不知道怎么回答,诚恳地说:“郡主永远都是碧喜的主人。”
萧盏微微一笑,抬手揭下了象牙白面具。
纵横密布的疤痕密布了她的脸,遮住了原本的容颜。
“啊?!”碧喜捂了嘴,低呼出声。
萧盏戴回面具,说:“你说大臣们若是见了我这副容貌,还会信服我么?传言说萧盏已死,他们若见了我这副样子,难保不会怀疑这是你和弈书找人冒充本郡主,企图祸乱拓国。只有等国主确认了我的身分,我才能去见这些人。这些日子,我不与他们对面说话,而是隔了帘子交谈,一是为了他们让他们先信服于我,二是我的声音帮他们做好见这副容貌的心理准备。虽失之于傲慢,但是也帮助这些人记清楚我的身份。”(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