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路人看来，却是书生以孱弱之躯无畏地挡在了马车前。流碧冷笑一声，扬了鞭就要催动马车继续前行。
书生义正言辞地说道：“我亲眼看见这位姑娘为了替你们挡箭而受伤，你们不但知恩不报，反而弃她不顾，想要置她于死地。如此不仁不义之事，天地不容。”
路人见此，也纷纷靠拢了过来，为卖花女申讨正义。
藏雪阁里长大的人智谋过人却又性格单纯，因着一身好本事和藏雪阁于各国间的超然地位而更是随心随性胆大妄为。
流碧最见不得那些不明真相好管闲事的人，才不管什么民愤比天大，扬起鞭子就要策马冲过去。
路人们见流碧如此嚣张，怒火中烧。有几个会些拳脚的，纷纷摩拳擦掌，要把这个猖狂的丫头制服。书生则抱起了卖花女，退到了人群后方。
流碧才不管这么多，马鞭一抡，围上来的人群不得不往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圈。
流碧轻蔑地哼笑一声，对准恼羞成怒持刀冲上来几人就是一抽，那几个人触防不及，闭闪不得，不但摔倒在地，还掉了兵器。
流碧眼中确是连一丝得意也没有，仿佛她一个小姑娘轻轻松松地打败几个身强体壮的青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摔在地上的几个人自然不服，拣了兵器还要上。
“等等……”声音自马车里传出。
语速从容悠然，却有着闪电乍现的效力，使所有人在一瞬间停住了手。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相是沾了蛊毒的酒，余音缭绕，久久不歇，回味无穷。仿佛凌空而降的神谕，压过了繁华喧嚣，嬉笑愤怒，让所有人在一瞬间齐齐失了神。
堰词隐隐觉得后脊冰凉。这一路上阁主的反常和放任，让他和流碧不知不觉中张狂了起来。想起以前阁主行事的冷酷，堰词后悔自己方才不但没有规劝流碧，反而和她一起闹。阁主前些日子已经下达命令，要在尽短的时间内赶到上京城。而他们方才所为，不但引起了旁人的关注，还耽误了时日。
在突然而至的安静中，车帘后，楚陵悠然地说道：“既然那位姑娘因我的手下而受伤，我有责任带她去求医。”
话音刚落，书生只觉得手中一轻，低头一看，怀中的卖女花已然不在了。
“走吧。”楚陵把卖花女扔在地板上，吩咐堰词道。
路人们这时还未清醒过来，见到马车驶动，连忙让出路来。
马车一路出了城。卖花女背上的箭伤虽然不重，但还没来得及止血，又经马车这么一颠簸，血彻底浸湿了后背。卖花女却是咬了牙，哼也不哼一声。
浓烈的血腥味飘荡在马车里，十一嫌恶地侧过了脸，撩起窗帘的一角，呼吸车外的新鲜空气。
楚陵微微有些惊异：“怎么，十一闻不惯这血腥味？”
十一出招快而狠，一剑穿心，血出得很少。楚陵以为十一不过讲求效率和准确，现在想来，也可能是因为她不愿见血。
十一没有回答。从来就没有人知道，其实她有恐血症。从延子渊血溅沙场那刻起，每每想到血，飞溅入空的血，她会禁不住浑身冰凉颤抖。那些日子，她每夜从绯色的梦靥中惊醒。
可是，她怎么可以怕血？
为了克服恐血症，她强迫自己监斩行刑，每次看了呕，呕了又看。
再后来，国中无将，她不得不带兵出征，面对鲜血横飞的沙场，她硬着心咬着唇，用坚毅和冷傲的表情遮挡住内心的颤抖。
对血根深蒂固的厌恶，却因着小小的动作被楚陵看穿。十一不动声色的岔开了话题：“不如我和阁主打个赌。”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挑起话题，楚陵顿时来了兴趣：“什么赌？”
十一指了指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卖花女说：“赌她是流血而死，还是饥渴而死？”
楚陵莞尔：“好。赌注是什么？”
十一反问：“阁主想要什么？”
楚陵想了想，答：“输了的人喝十坛酒。”
十一掩饰着内心的讶异，答应道：“一言为定。我就赌她流血而亡吧。”她方才反问楚陵要什么，亦是即兴而起的试探。原以为楚陵会提出什么为难的要求，没想到竟然是喝十坛酒。
卖花女听了两人残酷的对话却毫无反应，也不知道是不是昏了过去。
傍晚休息用膳时，他们几人下车去了酒家，而卖花女就那么继续给扔在马车上。她这么处心积虑地想要跟着他们，断然不会逃走。
十一随口道：“若她受不住自尽了去。我们这赌可不白打了。”
楚陵胸有成竹：“不会，死士在没有完成任务之前，一定不会自寻短见。”
回到马车上，卖花女仍是保持着方才一动不动的样子。
楚陵轻笑，从衣袖里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来。
楚陵半蹲在卖花女身边，掂了掂手中的刀，思虑道：“长年吞食馥叶者，香源应当存在心尖吧。若是我剜去她的心尖，她定会流血而亡。所以赢的该是你。”
“馥叶？”十一想了想说，“馥叶对人而言无香无味，却可以用馥叶蜂来追踪？这倒让我想起了北域贺家的馥衣卫。”
楚陵挑起匕首，指着卖花女的心口说：“愿赌服输。到了下个城镇，我自罚酒十坛。”
一直静静趴在地上的卖花女突然窜起，楚陵手腕一翻，下一刻，匕首插入了她的心尖。
卖花女拼尽最后的气力，挥掌拍向自己的胸口，“噗”地喷了一大口血。
她这最后一掌震碎了心尖的馥叶香源，混着自己的血喷洒开来，溅满了整个车厢。楚陵掌风一推，这才避免血雾洒落到十一和他的衣袍上。
卖花女重重地摔倒在地，碰碎了脖颈间挂着的玉佩，一阵奇异的香味扑面而来。没想到连她的死，也含着这样的算计。
纵然是楚陵，也没料到卖花女的这出后招。
荼靡之夏。
萃青蛇之毒，以残花衰败之气为引，以玉为器，储存年份越长，毒性越烈。中毒之人，初时气力全失，神智溃散，十日之后，七窍流血而亡。
楚陵退后一步，把十一挡在身后。他横手挥袖，袖中药末纷飞，雪白的药粉吸收了荼靡之夏之毒，凝成碧色的晶粒，颗颗滚落到了地上。
虽然因避闪不及而吸入了点点毒香，于他而言却并没有大碍。至需要调养片刻，服上一副解毒药即可。
待楚陵转过身，却见十一半跪在地上，身子倚靠着车厢壁。
楚陵扶住十一，关切而略显慌张地问：“你怎么了？”
以十一在药毒上的造诣，不该中毒才是。
难道是他又大意了，错过了什么细节？
十一已经难受混沌得说不出话来。荼靡之夏这样的毒，吸入点滴原本对她造不成太大的伤害，可巧此毒与落音丹中的以味相生相依。两药毒性相叠，毒发极快，致使她来不及调息解毒，便已软倒不支。
莫非这便是宿命？十一无力地想。
楚陵扶着十一的肩，跃下了马车。
方才听到车厢里的动静，堰词流碧早已退闪到了一边。
卖花女的举动把戏于他们看来，与这一路上遇到的山贼强盗耍用的手段大同小异。他们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此时见楚陵扶抱着瘫软的十一，才意识到卖花女所卖的毒花，中箭引来路人的事，只是让他们放松警惕的迷障。
以他们的警觉，这样的事应该能很快看穿才对。只是这一路行来，各种各样的小贼见得多了，下意识地就将卖花女归类其中，放松了警惕。
楚陵不明白十一为何中毒，看她的症状，却又不像是仅仅中了荼靡之夏。
卖花女喷洒了含着馥叶香味的毒血，香味陡浓，她背后的那些人一定会知道行动有变，想必会赶紧追上来。
若是以往，楚陵自然是守株待兔，将那些活腻了胆敢打他主意的人一举歼灭。而今，看着摊倒的十一，楚陵完全无心追查指使卖花女的幕后之人，扶抱住十一的肩，往树林深处飞奔而去。
以他的骄傲，从前何曾起过逃离的念头。
堰词流碧俱是一惊，呆在原地愣了片刻，这才飞身追上去，险些失去了楚陵的踪迹。
楚陵纵身落在小河边，捧起河水，翻掌运气，扬起水雾。水雾洒落到十一的脸上，顿时让她清醒了一些。
听到堰词和流碧赶来，楚陵头也不抬，一手诊着十一的脉，一边报着药名和剂量。堰词和流碧慌不迭地记下，生怕错漏了一项。
等到堰词流碧狂奔去附近的集市买药，楚陵慌乱的心这才一点点地平静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仔细看十一的手。皓腕纤细，指如青葱。这样孱弱的手，曾经持着最锋利的剑，沾满了绯红的血。
楚陵横抱起十一走到一棵大树下。
她腰肢如柳，不盈一握。
她轻巧如蝶，抱在手中怕被风吹去。
藏在宽大斗篷下的她，竟是这般的瘦弱。楚陵忍不住心疼。
楚陵低下头，撩开斗篷，俯看着靠在他怀里的十一，手指描摹着她削尖的下巴。
黑紫线条描绘的纹路繁复的蝴蝶面具遮挡了她的容颜。
看着她已痛苦而紧抿的嘴唇，楚陵的眼眸凝聚起决心。
楚陵伸手扣住蝴蝶面具，手有些轻微的颤抖。只要轻轻抬起手，面具就能被揭下，然后他眼中的决心却在一点点的溃散，绝望像潮水一样覆漫，席卷走了最后一点挣扎。
“罢了，罢了。”楚陵别过脸，一寸寸地松开了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