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镇上已经是午时,经过杜家酒楼,锦颜随便瞥了两眼,却见楼上窗子上露着个肩膀,那架势有点儿眼熟。锦颜心里格登了一下,往旁边绕了绕,再往里瞅时,可不就是胡财主坐在雅座里,正端着杯茶牛饮。
她兴致立刻就落下来不少。其实那天晚上就是临时起意,也没想着真能毒倒他,可是看着他好好的坐在这儿,还是觉得懊恼。又想着那毒若是没给胡财主,万一再叫不相干的人混吃了怎么办……
左思右想,心里乱成一团,可是这时候再让她去趟胡家大院,却实在没了那个胆儿,再说就算去了,也不知要怎么办。耷拉着脑袋走开,等看到保安堂的招牌,才快走两步进了门,就看见贺子涵正跟人说着什么。
锦颜只当是病人,也没出声,转头满屋找林庆之,贺子涵早一眼瞥见,笑道:“颜儿。”
锦颜脆生生的叫:“贺大哥早!”
贺子涵笑道:“还早呢?这都午时了。我白叮嘱了半天,你还是这时候才来。”
锦颜笑道:“路上走慢了些。”
贺子涵无奈的瞥了她一眼,回头对伙计道:“把那药拿来。”一边就迎上来:“别找了,林伯父等了你半天,才刚出去。”
锦颜问:“做什么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没交待去哪儿。不过林伯父既然应了你,一定会赶回来的,你且略等等。”
她刚应了一声,还没来的及说话,先前跟贺子涵说话的那人已经转过身来,问:“表兄,这位是?”
一听到“表兄”这俩字,她就觉着头疼。在前一世,这俩字听着杜家小姐叫陈景望,一天只怕要叫个百来遍,直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再说贺子涵是贺青山收养的孤儿,没爹没娘的,这一声表兄叫的,就有些门道了。
锦颜忍不住皱了下眉,看眼前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衣裳打扮尚算朴素,只腕上戴着个翡翠镯子,晶莹剔透,显然价值不菲。生的倒是长眉杏眼,十分俏丽,正斜了眼看过来。
贺子涵笑答道:“这是我的一个小友。”
她眼神更是不善,对她上下打量,道:“哦……”
那边伙计把温着的药端了上来,贺子涵便道:“颜儿,进去喝药吧。”
锦颜应了一声,熟门熟路去了屏风后,正要去拿那药碗,贺子涵早抢先伸手,亲接了那药碗,送到她手里,笑道:“这都温了大半天了,赶紧趁热喝了罢。”
锦颜尝了尝,果然温吞吞的,于是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了下去,碗还没放下,贺子涵早挟了个什么,送到她唇边,道:“吃了这个。”
锦颜也不知是什么,下意识的就张了嘴,入口甜丝丝的,贺子涵笑道:“我怕你嫌苦,特意吩咐人预备下的。”
锦颜赶紧谢了,就听那姑娘问:“表兄,这小丫头得了什么病啊?”
贺子涵并不回身,只道:“不是甚么大病。”
她便哼了一声,悻悻的道:“不是大病,你还这么上心,你怎么对个病人都这么好……”
锦颜心说惨了,这姑娘准是看中了贺子涵,所以一见他对她和颜悦色,就喝干醋恼上她了。她可不想平白背这黑锅,赶紧抹了抹嘴,若无其事的站远些,笑道:“林伯伯怎么还不来?我专为找他来的,他倒不在。”
这句话等于挑明了告诉她,我是来找林庆之的,对你家俊表兄没兴趣。没想到贺子涵却端着盘子跟了过来,笑道:“颜儿,这可是咱们自己制的软石蜜,加了药在里头的,吃什么药,配什么糖,都是有门道儿的。对你吃的药也是个补益,你不妨多吃些。”话说的出奇温柔款款。
这石蜜虽然比市卖的软些,可是一块也有指头大,锦颜嘴里的还没化掉,他早又递了一块到她唇边。锦颜一时张嘴也不是,不张也不是,悄悄抬眼,看那姑娘眼里像着了火似的,索性一把抄过筷子,便去抢那盘子:“不敢劳烦贺大哥!您去忙吧,我自己来就好。”
贺子涵笑道:“不成,我不放心,总得看着你吃完才好。”
汗啊!锦颜心说你吃错药了吧?这么一大盘子吃一天也吃不完哪!皱着眉抬眼看他,他便挑眉,明仗着背身,眼神向窗边一瞥一收,那意思就是“有本事你再躲远些啊!”
锦颜无语了,他分明就是故意的啊!有点牙痒痒,正想说两句话撇清,没想到贺子涵却回了身,彬彬有礼的笑道:“周姑娘,不好意思,我这儿有病人,要不你先回吧。”
那姑娘气的脸都白了,咬着唇撑了会儿,一跺脚就走了。锦颜又气又笑,把盘子往桌上一撂,道:“贺大哥,你可真不厚道,借我一个小姑娘躲桃花债!”
“哦?”贺子涵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你能瞧出这事儿,又能说出这话,就已经不是小姑娘了。”
锦颜脸上唰的一热,贺子涵早又笑道:“颜儿,便当帮帮我忙,我记着你这情份就是。”
他这么一说,锦颜便没话答了,毕竟承人家情份这么多次,怎么也不好意思说不帮,可是这种事情毕竟尴尬。锦颜停了一停,才悻悻的道:“照你这么说,难道还会有下次不成?一次半次还不顶用?”
贺子涵笑出声来:“你呀你,真是个精豆子,我才说个话头,倒叫你听出多少事儿来。”他顿了一顿,才笑道:“她叫周玉珍,她娘亲是我师父的妹子,有些话我实在不好说,所以……”
他摊摊手,锦颜笑道:“那你也该找个合适的人,演着才像。我就算想帮你忙,只怕也帮不上。”
贺子涵一笑:“我怎能把不相干的人扯进来?”
什么叫不相干的人?她倒是相干的人了?锦颜急垂了眼睫,假装没听懂,停了一停,才笑道:“对了,贺大哥,林伯伯不在,你帮我瞧瞧这些字儿画儿,可成么?”
贺子涵嗯了一声,她便双手递上。他打开只瞧了一眼,便微讶道:“这也是你爹写的?笔力不俗啊!”
锦颜倒有九成不信,笑道:“就知道你会说好!我还是等林伯伯来吧。”
贺子涵笑出声来:“是字好,我才说好的。若是字不好,我最多不说,我几时对你说过假话?”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外头来了病人,贺子涵向她一笑,便迎了出去,然后便一连来了几个。锦颜正等的无聊,就听外头林庆之和贺青山,一边说着话,一边就走了进来。锦颜赶紧站出去,叫:“林伯伯!贺伯伯!”
林庆之点点头示意看到她了,一边仍是跟贺青山说话。只听着又是什么红花水银,又是药粉药包的,说了好半天,林庆之才走过来,笑道:“丫头,等躁了吧?”
“没有,贺大哥刚才陪我说话来着,伯伯,你去做什么了?”
林庆之道:“还不是你上次留下的药!我跟你贺伯伯,出去转了一圈,把所有的药铺,都问了个遍……”
锦颜惊呆了,他下面的话,全都没听进耳朵里。
这药粉,是她偷来的……可是关键不是这个,这药粉是陈家的秘方,他这样大张旗鼓的拿去问,若是被陈家的人知道了,依陈景望那心狠手辣的禀性,那……那岂不是害了他们?千算万算,竟没防到他这一着,早就该想到,林庆之那个不怕事的脾气,既然被他瞧见有这种药粉,若不能查个水落石出,他怎会甘心?
林庆之说了几句,一抬头瞥到她的神情,便是一怔:“怎么?”
锦颜只觉得腿软的没了力气,软软的滑坐下来,扶着林庆之的膝:“伯伯,您……”
林庆之愣了愣:“丫头,怎么了?”他忽然想到,顿时严肃起来:“你有事没跟伯伯说,是不是?跟这药有关的?”
锦颜咬着唇,满心惶惶,全没了主意。若是不说,若林庆之和贺家师徒因此受害,于心何忍。可若是说了,打草惊蛇,前世的罪,家人的仇,可能全都白受了,甚至……
林庆之想了想,伸手拉她起来:“丫头,咱们进去说。”一边就拖着她进了后院,进了房坐下来,才问:“丫头,究竟什么事,让你怕的这样?伯伯在,你怕什么!有伯伯一天,咋会叫人欺负了你?有什么事,大胆说就是!”
就这一句话,锦颜险些掉了泪。这世上,就连父母至亲,都不曾对她说一句,有我在,绝不会叫人欺负了你!
锦颜努力的定了定神,细细的想了想,才开口道:“伯伯,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您要答应我,万事小心谨慎,我不想您出事。”
林庆之很有点儿不以为然,哼道:“这傻孩子!能出什么事?”
她坚持:“不管怎么说,您不答应,我就不说。”
林庆之捏了捏胡子,只好点头:“行了,你说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