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颜引着林庆之到了杜府,陈景望就站在院门前相候,遥遥施下礼去,跟着她的叫法,温文尔雅的道:“林伯伯。”
两人其实并不是初见,但前两次都不曾帮他们引见,所以林庆之并不认识他,听他叫的亲昵,便唔了一声,瞥了锦颜一眼。她心说他只怕前头答应,后头就后悔了,所以才这么巴巴的跟了来。有他守着,两人说话自然不方便,幸好早就叮嘱了林庆之不要提药谱的事儿,闵正音心思机敏,倒是不用多说。
她也不拆穿,只道:“这位是闵先生的东家,也是我爹的东家,陈公子。”
林庆之便点了点头,细看了他一眼,突如其来的说了一句:“急近伤身!”
陈景望大大一怔,猛然抬头,看了他一眼,拱手道:“林伯伯真不愧是神医。”
林庆之道:“你还不到弱冠之年吧?现在回头,还来的及。”只说了一半,却又摇头,道:“倒是我多事了,以那位闵先生之能,要疗此疾,易如反掌,看来是你自己贪那点儿便宜,不想治。”
陈景望默然,他也不再说,指指前头,道:“是这儿吧?”
“是,”陈景望急转身引领,道:“我带您老进去。”
林庆之点头,便走了进去,锦颜反而有点儿疑惑,心想什么叫“急近伤身”?又是什么“现在回头,还来的及”……难道说陈景望曾服过什么异药补药,一时起效,却很伤身?一边想着,就听房中划过一串音符,听起来似乎只是手指在琴弦上一拂而过,却带着款款迎客之意。林庆之便一步迈入。
桌上已经摆好了四把乌银梅花自斟茶壶,显然已经料到陈景望会来。四人厮见过入了座,陈景望面前有两只茶杯,他便看似随意的拈起那只墨玉菊花纹的,在手心里一转。锦颜心里正犯嘀咕,他却抬了眼,迎上她的目光,便向她一笑,又转而拈了另外一只草花纹的。
锦颜急别了眼,心想闵正音极工心计,一定早就料到了陈景望会选哪一只……草花纹的一定只是寻常的杯子,可那只墨玉菊花纹的,也未必是有药的,只不过陈景望认为它有药而已。一念及此,站起来就给林庆之斟了酒,又给闵正音斟了,转过去也替陈景望斟上,却是斟进那只墨玉菊花杯。
陈景望沉吟了一下,抬眼看她,锦颜笑吟吟的回入座中,也不说话。这里头陈景望虽是主,却并不十分了解闵正音为人,林庆之性情直率,不擅这种细巧心思。所以只有闵正音心知肚明。大家僵了一会子,闵正音笑了出来,道:“好个小丫头……”
锦颜心说又猜对了一回,便向陈景望道:“你尽管喝,没事的。”
这话看起来十分平常,可是话出她口,入得陈景望的耳朵,颇有种“自己人”似的随意。陈景望略略迟疑,果然就端起来喝了一口。
闵正音微微一晒,道:“这回你想要什么?”
锦颜做势想了一想,“我只想要先生你扫院子的本事。”
闵正音略勾了唇,却还是向陈景望的方向微一示意:“得他点头。”
陈景望先是一怔,想了一想,才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顿时就有点儿异样。杜府是他的地盘,锦洲的陈府更是他的地盘。可是不管在哪儿,就算整个大院布置的铁筒一般,闵正音这儿,却都是例外。他从来不多说,却有的是法子让人近不得……现在锦颜向他要“扫院子”的本事,那岂不是就摆明了说,不想被陈家的人盯着?
他也算聪明机变,只一凝思,便笑道:“这个本事,何必闵先生?又何必颜儿亲自动手?我倒可以稍效微劳的。”
话说的漂亮,但也摆明不让闵正音教,虽透着个“我会把我的人撤回来”的意思,却不曾明说,显然打的是可进可退的主意。锦颜本也没指望能成,随口谢了一声,转向林庆之道,“伯伯一进门就只顾喝茶,可喝出甚么来了?”
林庆之为人睿智机警,虽不喜欢耍心机,却不代表他看不出,看眼前人明争暗斗,也不说话,只慢吞吞的呷茶,听锦颜一问,才笑道:“这茶可是好东西,你莫说伯伯不提醒你,有说话的空儿,不如多喝几碗茶,好处多着呢!”
闵正音垂了睫一笑,也提壶斟了一杯,慢慢的喝了一口。
其实锦颜本来以为,两人脾气都有些古怪,头一回见面,应该很尴尬才对。没想到从林庆之这一句开始,熏的香、喝的茶,佩的香袋儿,用的墨。林林总总,一路说了过来,在林庆之眼里,闵正音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房间,竟是处处都有门道。
相较而言,林庆之脾气火爆,说话又直,兴头一上来,当真是慷慨激昂,时不时的还要站起来挥拳做势。闵正音的脾气就慢的多了,轻易不动火气。两人偏都是一肚子的医术药谱。于是就见林庆之滔滔不绝的说,闵正音只垂了睫静听,听上一阵子,便不紧不慢的说上一句半句,然后林庆之便是一卡,停下来思索,再继续滔滔不绝。
锦颜医术上的学问全靠背的,听他们讲论些医理,是全然的不知所云,只来来回回的看人。看林庆之停下来思索的时候越来越短,而闵正音插话的时间反而越来越长,心想大概还是林庆之略胜一筹罢?
很是与有容焉,笑眯眯的托着腮看着。无意中转眼,却见陈景望倚在椅背上,抱着杯茶,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锦颜顿时就是一愣,很想虚与委蛇的给他一个笑,却怎么都笑不出,忍了忍,还是面无表情的别了眼。
林庆之在那儿足足待了大半天,陈景望也一直坐着相陪,中午还吩咐了人,摆了饭,锦颜看林庆之高兴,也就不催他,站了起来笑道:“听了一天的天书,我实在受不住了,我先回了,伯伯您自己在这儿玩吧。”又向闵正音道:“拜托您照顾我林伯伯。”
闵正音眼神一闪,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却仍是点了点头,林庆之笑着拍拍她脑袋,却也没说什么,锦颜便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天也不知林庆之是几时回来的,第二天早上起来一问,居然又去了。
到了下午,锦颜从铺子回来,一进了家,却见有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坐在屋里,一见她进门,就站了起来,笑道:“这是那个小的吧?”
锦颜一怔,急陪了个笑,看了叶林氏一眼,叶林氏笑道:“这是周嫂子,看咱们忘儿小,过来喂他几天……”
锦颜也就明白了,因为锦玉不知怎么一直没下奶,所以叶林氏老早就托了人四处打听,想找个乳娘,却一直没找到。这些日子一直米汤之类的喂着,娃儿也生的甚为壮健喜人,所以家里倒也没急着。但是能有奶喝自然是更好。锦颜很高兴,急福身笑道:“嫂子好。”
叶林氏笑道:“我刚才还说,倒是把她们家娃儿抱来一起养着,咱们忘儿小,也吃不了多少。两个孩子也一处玩玩。”
周李氏笑道:“我家娃儿几个月了,早添饭了,趁这个空儿断了倒好,横竖也饿不着他,要等他知事了再断,还不知要哭几天呢!”
锦颜见她说话麻利,神情圆滑,全没有贫苦人家的畏缩样儿,倒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她坐在椅中,不住拉拉袖子,又拉拉前襟,显然穿着不怎么自在,身上的衣裳倒是敝旧,肘弯还打着补丁,却也浆洗的干净。
总觉得有点儿不舒服,却也不好说什么,泛泛的聊了一会儿,摆上饭来。周李氏也吃的不多,不知是初来乍到不自在,还是饭菜不合口味。吃过饭,锦颜正想找个由头细细套问她几句,叶林氏就站起来道:“娃儿也该饿了罢?”
周李氏跟着站了起来,几个人到了厢房,锦玉正哄着娃儿睡觉,娃儿却一径张着眼看她,怎么都不肯睡。叶林氏便把他抱起来,递到周李氏手里,一边笑道:“这回该好好吃了罢?”
周李氏看看左右,挨着旁边的椅子坐了,略背了背人,这才去解衣裳,叶林氏便向锦颜道:“平时也不觉着这孩子怕生,你贺伯母谁的,抱着都是高高兴兴的,结果今个不知怎么的,一抱就哭,也喂不上奶……中午我特特的没喂,这会可该饿了,老实了……”
一边说着,周李氏也理好了衣襟,伸手来接,也真是奇怪了,娃儿在叶林氏怀里好好的,她一接过来,就是哇的一声。周李氏赶紧又晃又哄,他却哭个不住。锦玉看着心疼,小声道:“兴许还不饿呢……”
叶林氏也是瞧着发急,道:“这都一天没吃了,咋能不饿?熟悉熟悉就好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周李氏哎哟了一声,站起来就把娃儿往床上一放,抖着衣衫,原来是尿了。锦颜看她放的手重,简直就是扔到床上的,有点儿来气,横了她一眼,却见她解开了外衣,露出了里头杏黄色的小夹袄。
锦颜瞥眼过去,心里顿时就是格登一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