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凝烟端坐琴前,柔白的手指勾抹琴弦,敛息、专注,甚至是可以说是凝重。
可是,尽管她释出浑身解数,将这琴抚的生动,悦耳,也不能换来对面手执玉盏的男子一个注目,甚至连眼尾的轻扫都没有。
他半靠在软榻上,坐姿不似在外朝时的端严挺拔,多了几分慵懒和闲散。一身墨蓝底色的龙袍,颜色近于黑,连那滚边缀着的龙纹都显出几分孤僻的意味,玉带勾出他峭拔的身形,只简单的坠了一个玉佩。
他凝神,轻轻的眯着深眸,随着琴声而渐渐飘曳,若醉而又非醉,看似听琴,却也只是透过这曲声,想心中所想。
薄薄的唇,嘴角轻轻的抿成一个寡寒冷硬的弧度,整个人宛若冰雕雪塑。
一遍一遍的抚着,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只要他不说停,夏侯凝烟就要一直抚下去。
熏笼里焚了铃兰清淡的香,点点萦绕,似有若无。
这个夜晚,除了琴声,别无其他。
楚君焕渐渐有点恍惚,有些雾气缓缓浮动在眸底。情绪破冰而出的瞬间,他猛然一闭眼,微微抬起下颔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杯重重的摔在地上,一声清冽的声响,莹润的玉盏碎做满地珠玑。
"够了。"薄唇冷冷的丢出两个字,几乎是同时他已经起身向外去。
曲声戛然停下,夏侯凝烟跪地:"恭送陛下。"
"皇上起驾。"
声犹未绝,那清冷孤峭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夏侯凝烟慢慢的抬起头来,眸中痛苦深镌。
三年了,三年了都是如此。来了,走了,不会多停留片刻。
她知道,若不是因为这一只曲子,她大约早和其他的嫔妃一样被遣散出宫。因为这只曲子,那日她苦苦哀求,求他将她留下,她什么也不要,不要名分,不要临幸,不希冀,不奢想,只求他想听这只曲子的时候,她可以抚给他听,这样,她每一个月,可以见他一面。
这样的卑微换来了她稳固的地位。南楚皇宫里唯一的妃子,何等荣耀,殊不知,她能得到的,也只有如此而已。
他说过,别指望能得到更多,她不配。
即使如此,她也不会后悔,她愿意守着这份一厢情愿,守着这永无回应,亦无终点的迷恋。
比起公孙倩、东离薇,她已经好太多了,不是吗。
涩然而笑,两行泪倏然而落。这个夜晚,始终是凄冷入骨的。
楚君焕慢慢的踱出凝霄宫,寒风啸过耳边,衣袂飞扬。在凄迷的夜色里站了一会儿,才选择了一个方向走去,不叫人跟着,步子放的很慢,任冷月清皎,将他的背影切的很长。
迟迟钟漏,耿耿星河,夜正长,难成眠,任他楼台轩榭,殿阁峥嵘,重重叠叠,却没有一处是他想去的地方。
弹指悠悠,已是三年。
短暂的白昼,他将前朝的琐事作为借口,敷衍逃避,可是每每黑夜降临,思念如狼牙,将未愈的伤口紧啮,一遍遍的撕扯、一遍遍的咬噬。
闭上眼,就是她坠崖的一瞬,那样的惨烈决绝,是她留在他记忆中最后的模样。
从此,若生,全无音讯,若死,不曾入梦,人说日有所思,夜必有所梦,可是对他来说,却是思念越深,她就越远,梦里梦外,遍寻无处,一夜一夜的落空。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或者,他该效仿明皇,上天入地,将黄泉碧落寻遍。
可是,她是那么的恨他,都不肯来见他一面。天上人间,她都不愿再见他。
那日断崖之上,她说的...只愿生生世世忘记你,她做到了,真的忘记了。
而他还要一个人,背着沉重的枷锁,一日一日,一世一世的走下去。
楚宫的夜,很静,很冷。
楚君焕抬起头,让眸中薄薄的水雾在寒风中凝结成冰,然后黑衣如振,向寝宫走去。
御案之上,折子堆积。楚君焕坐下来,略略扫了一眼,看来今夜会好打发些。不睡,总好过睡不着。
他手一挥,令人都下去,呷了口清茶,随手翻开折子便凝神看了起来。
看情形,今夜甘泉宫的灯又要亮一整夜了。近几年来,皇上埋首案牍,彻夜不眠,众人也都习以为常。
丑时更漏响,楚君焕阖上最后一份折子,看看夜色却仍浓,叹口气,想要打发掉这一夜,怎么就这么难。想了想,随手从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翻了两页,又扔下,凝眸眼前的灯盏。
孤灯,孤影,静静相对。
殿中一隅忽而一阵不安分的响动,他抬头看时,不觉微微一笑:"都忘了,还有你陪着我。"
楚君焕站起身来,踱到花格窗下,微微低了低身子:"过来。"
一道灵巧黑影噌的一声,落上他的臂弯,咕噜噜的厮缠。
"墨痕,你可又胖了。"楚君焕掂着怀里的猫儿,轻轻的抚着那软而油亮的黑毛:"要是她在,恐怕都要抱不动你了,是不是,她那么瘦。"
他笑,笑的有点苦涩。
仿佛是回应,墨痕舔了舔楚君焕的掌心,黑豆一样的眼睛瞪着它的主人。
它长大了不少,也胖了不少,一直都养在甘泉宫楚君焕的寝宫里,由菱儿照顾,楚君焕也会时常的喂喂它,或者给它洗洗澡。甚至于有时候批折子就干脆把它放在案上,来了大臣也不避讳。
这只黑猫每每呆在皇上的寝宫里,在御案上威风凛凛的看着那些跪拜的大臣,理所当然的享受着这样的精心照料,它哪里会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唯有菱儿看着心头唏嘘感叹不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