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现言小说 > 谁人踏花拾堇年 > 关于会谈全文阅读

“这就是你明明目光坚定,却又心生惧怕的理由吗。”池旭望着她,缓缓说道,“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是每个人的权力,你在害怕什么?”

悦宁眼睛泛光,面带惊喜:“皇兄,你答应了,不会让我回去西域对吗?”

在她期待的目光下,池旭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要你知道,一件事自己如果连争取的勇气都没有,就更加不要期待能够取得想要的结果了。”

悦宁的眼睛慢慢黯淡下来,喃喃道:“我就知道,皇兄一定不会同意的。”

就连她一开始也想象不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希望留在北狄生活——明明之前一直那么想要离开。

姬堇华看着她难过的模样,有些不忍:“你就这么喜欢他?”

且不说大燕的女子在北狄受歧视,光是两国之间的战乱就已经够理不清的了,而且一方是出身高贵的公主,一方是战场染血的将军,身份实在是个大问题。

池旭深深看着她,说道:“悦宁,你要想明白,你即便留在他身边,也不能以你自己的真实身份,一辈子都得不能冠以原来的名字封号,这样也无所谓吗?”

悦宁点了点头:“这些我已经想明白了,大眼公主这个身份除了给与我锦衣玉食,尊荣风光之外,似乎也能不能给我带来其他的东西了,舍弃这个身份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难的。”

如果被送回西域王宫,她可以想象自己今后的生活,无非是像一只金丝雀一样老死宫廷,一辈子不得出,这样的生活她已经厌倦了。

池旭继续说道:“除了这个,还有另一个问题,你可以抛弃自己的身份不在乎,那么他呢?乌苏图的身份地位在北狄举足轻重,北狄王对他十分重视,这样一个人,他的婚姻能自己做主吗?你抛弃身份只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平凡女子,将军府当家主母这个位置他能够给你吗?再退一步说,即便他违抗王命,让你当正妻,你能保证日后他不会妥协,接纳其他有权有势的女子嫁进来?那些女子进门后,毫无背景的你又该如何自处?这些你想过没有?”

悦宁辩解道:“他至今没有娶妻,府中也没有其他的女人,他说过,以后也不会有的。”

“以后?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池旭丝毫不为所动,“据我所知,北狄王一直试图往他府里塞女人,那些女人无不是北狄王家族的宗室贵女,他能拒绝一次两次,但是能拒绝五年十年吗?如果是在西域,只要我还在,大燕皇室就能庇护你,而在北狄,你什么依靠都没有。”

悦宁被他的种种假设逼得透不过气来,眼睛里的泛起水光一样的雾气,然而眼里的坚定并未退却。

“他便是我的依靠,或许我这么说,皇兄会觉得我很傻,但是我宁愿去北狄也不愿像行尸走肉一样生活在西域王宫。皇兄,请你成全我。”

池旭叹了口气,尽管早有预料是这种结果,但是到这一刻还是有些挫败。

姬堇华支楞着脑袋观望了半晌,转向他:“从前我就听说过,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又何必非要她去选择对她来说是砒霜的东西呢?”

池旭摇了摇头:“她都如此说了,我哪里还能不答应。”

悦宁一喜:“皇兄你答应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理解我的。”虽然乌苏图认为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并不需要经过池旭的同意,也反对她此行,但是他们是她最亲近的人,她到底希望他们能够知晓她的一切,获得他们的祝福。而且她若是一直这么失踪下去,难保西域和大燕不会因此生出嫌隙,此事想要圆满解决,还是必须通过池旭。此时听到他松口,顿时欣喜不已。

池旭突然发现,不知是不是受了姬堇华的影响,对于身边的人,他似乎越来越在意了。如果换做以前,以他的性情大概是不会说这么多的。每个人都必须对自己的选择负责,而他很少干预,这一次明知道是徒劳,还是尽力去劝服。

“我只希望,你的蜜糖最后不会变成砒霜。”

悦宁保证道:“不会的,皇兄,我对他有信心。”

“但愿如此。”

悦宁推门出去的时候,就看到乌苏图站立在院门旁边,身形挺直得好像北地随处可见的柏杨。

看见她,乌苏图立即迈着步子走过来。

悦宁一张脸笑得分外开怀:“我就说皇兄一向疼我,不会拒绝的。”

“是吗。”看着她的笑脸,乌苏图的目光柔和下来。

暮春三月的阳光甚是温暖,两人一者高大,一者娇小,相携的身影看起来优美如画。

姬堇华倚着窗户看着院子里的情形:“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从前不相信,原来真有这么一回事。”

池旭在她身后,目光悠远:“希望她永远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姬堇华望着那两人,低声说:“我有种感觉,她不会后悔的。”

乌苏图在院子里和悦宁说了几句话,就独自一人走进房间。推开门,十分直接地对上池旭的目光。

“都这个时候了,何必戴着面具。”看着眼前和那双眸子违和感十足的普通面孔,姬堇华有些别扭,忍不住说。

乌苏图顿了一下,抬起手缓缓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真实面孔。

“刚才阿宁该跟你说的想必都说了,但是有些事情,想必我们还是得谈谈。”他面朝池旭说道。

池旭点了点头:“说的没错。”

光是如何给西域失踪的王后善后这一事,两人就必须达成协议,何况乌苏图在这个时候来到大燕总不会只是单纯地为了满足悦宁一个愿望。

“既然我们都认为有长谈的必要——”乌苏图瞥了眼旁边的姬堇华,才看到她一般,“无关人等还请暂且回避。”

“赶人也不必说得这么直接吧。”那种满满的不把女人放在眼里的气势,让姬堇华不悦地哼了一声,“北狄的男人都这么自大吗?”

乌苏图眉头都没动一下,不咸不淡地说:“一直听闻大燕的女人柔顺,看来也并不全是如此。”

姬堇华刚想开口说话,就被池旭干咳一声制止:“你与悦宁许久未见,想必有许多话没讲,不如趁此机会和她好好聊一聊,今后可就难得想见了。”

见池旭打圆场,姬堇华只得作罢,瞪了乌苏图一眼转身出了房间。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门扉还没完全阖上的时候,乌苏图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如此性格,也难得泰王消受得起。”

姬堇华咬了咬牙,哼,看在悦宁的份上,不跟这个毫无风度的北狄蛮子一般见识。重重一跺脚,就跑去找悦宁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池旭嘴角忍不住带了丝笑意。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乌苏图面色不变,动了动唇:“好魄力。”

池旭关上窗子,走到桌边:“***到此为止,我们开始正题吧。”

**************************************************************************

两人这一番长谈,一直谈到了夜幕降临,四处依稀燃上灯火。

姬堇华望着窗外,眼睛时不时瞅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心里暗叹,为什么一扯上朝政之事,男人就可以谈上那么久?以前父亲也是这样,一旦遇上难以决断的事情,朝臣们就聚在一起争论数个时辰不休,而且最终也没有争论出结果,希望这一次他们能商量出一个好对策吧。

“小堇,这段期间的事情我都说的差不多了,你就不打算跟我说说和皇兄的事吗?”身边,悦宁有些打趣地望着她,“在西域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有点不对劲了,离开西域的时候居然也没有向我提及,其实那个时候你们就已经在一起了吧。”

姬堇华不好意思地笑笑:“差不多吧,只是那个时候还没有确定而已。”

“看到你们在一起,我就放心了。”悦宁诚挚地说,“除了母妃,你们是我最在意的人,缘分这东西真的很奇妙,我之前都没有想到,你会成为我的皇嫂。”

“是啊,我之前也没想到最后会嫁给他,更没想到你最终的姻缘不在大燕也不在西域,而在北狄,老天总是会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予你最意想不到的惊喜。”

“我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母妃,这辈子似乎再也不能见到她了。”

姬堇华安慰道:“淑妃她很好,你不必为她担心。”

悦宁想了想,又说:“我不知道她要是得知我抛弃身份去了北狄,会怎么想。”如果没有经历过从西域到北狄的辗转,她应该和后宫中大多数女人一样,以为北狄那种蛮荒地方如何可怕如何不堪,去了那里就是生不如死。若是母亲得知她的选择后,会不会没日没夜地替她担心?

“一个母亲知道自己女儿找到了幸福,是会感到高兴的。”

悦宁不太确信:“真的吗?”

姬堇华点了点头:“这件事交给我吧,我会让她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好。”

“小堇,多谢你。”

两人又说了会儿,直到月上柳梢头,那扇紧闭的房门才吱呀一声,从里面推开。

“如此,我们就说定了。”池旭从门里走出来,一身烟岚色华袍在夜色里泛着淡淡的光华。

“希望泰王言而有信。”乌苏图将他送出来。

池旭有意思地望着他:“有皇妹在身边,你还怕我反悔吗?”

乌苏图长眉皱起,分外严肃:“她从来不是筹码。”

池旭一笑,别有意味:“你这句话让我安心不少。”

乌苏图定定望着他,彼此心照不宣。

姬堇华见状从悦宁的房间里出来,走到二人身边:“你们聊完了么。”

池旭回头将姬堇华的手握在自己掌心:“嗯,该商议的已经商议得差不多了。”

悦宁看了看他们二人,有些不舍:“皇兄,你们要走了吗。”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泰王有公务在身,我们也该回北狄了。”乌苏图似乎担心她会改变主意跟着池旭留在大燕,不跟他回去北狄,说话时格外注意地看她神色。

悦宁的眼中泛起一股落寞,心知今日一别,再相见却是遥遥无期了。

池旭看了看天色,说道:“不打扰乌苏将军休息,我们这就告辞了,还望将军谨记之前达成的承诺。”

“彼此彼此。”

乌苏图算是让姬堇华领教到了什么叫变脸如翻书,前一刻对待悦宁的温情转个脑袋就又是一副千年寒冰脸,他也不怕脸上的肌肉抽筋。

池旭看了眼悦宁,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皇妹对将军一往情深,还望将军珍惜。”

乌苏图正色回应:“我自会如此。”

悦宁将两人送到院子外面:“皇兄,小堇,保重。”

“你也一样,照顾好自己。”姬堇华伸臂抱了抱她,这个陪伴自己长大的人,最终仍旧是各自远离,唯一感到庆幸的是,她不用老死宫廷。

夜色凄迷,告别之后,两人走在僻静的道路上,没多久就看到一辆马车遥遥驶过来,停在跟前一看,驾车的正是藏锋。车还没停稳,曲筝就撩开帘子钻出来,打量了两人一番,问道:“观王爷面色,一切进行得似乎十分顺利。”

池旭将姬堇华抱上马车,摇头苦笑:“这是我进行得最为艰难的一次谈判,北狄战神嘴上的功夫可一点都不输给他战场上的名声。”

夜里寒气上涌,曲筝搓了搓胳膊:“那院子四周防备得紧密,怕惊动了他们,我们都不敢靠得太近,躲在树上都快冻僵了。”

话音刚落,一件披风就被卷到她身上盖住。

曲筝接过来一裹,笑嘻嘻道:“还是师兄想得周到。”

姬堇华暗自好笑,昨天还因为抢花炮的事情在生气,今天她只怕已经不记得那一茬了。

马车疾驰在空旷的道路上,外面月亮越升越高,四处除了马蹄声,一片寂静。

姬堇华抬起头,见池旭脸色带着几分倦色,不由问道:“你们谈了些什么,怎么像打了一场仗似的。”

池旭揉了揉眉头:“跟这种人谈判,跟打仗也没什么区别了。”

姬堇华好奇地问:“那这一仗到底是赢还是输呢?”

池旭想了想,再度苦笑:“离我预期达到的目的虽然相去不远,但是这个过程真让人不愿回想。”

姬堇华想起近日来的行程,问道:“你是早就知道了他的行踪,才打着游玩的名义来灵州的?”

“这只是目的之一。”皇后特意准了的假期,他若是太过操劳岂不是让她不放心,自然要打着游玩的名义尽兴一番。何况这段日子除却今天,他也确实过得十分享乐,倒也并没有对不住穷奢极欲的名声。

他答应将悦宁交给乌苏图的同时,和乌苏图私下达成协议,尽二者所能,在二十年内,两境不兴战事,有关此事的细节,两人整整商讨了数个时辰,其间不乏争端。

悦宁舍弃公主身份同乌苏图在一起,他自然不能白白答应,在其位,谋其政,既然身为大燕皇室,他就不能不为大燕考虑。而据他所知,乌苏图虽然号称战神,却也并非战争狂,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和谈空间。

长长叹了口气,但愿一切真能如他所愿。

而与此同时的京城中,皇后才服侍了皇上用了药睡下,转回坤宁宫中,看完手中的信件后,尚有些不放心地问凤座下半跪在地的人:“你是说,泰王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携王妃四处游玩,不思朝政?”

“不止如此,为博王妃一笑,动辄一掷千金,更是包下整个丽湖,在画舫上同王妃厮混三天三夜不曾下来。”座下之人恭恭敬敬地回禀。

皇后弹了弹手指上戴着的黄金护甲,神色一松,满意中又带了几分鄙夷:“看来他是被姬家那妖女迷得神魂颠倒,那妖女倒是跟她母亲一个德行,生的一副狐媚子相,正经的不会,尽会些旁门左道……”

语气中浓浓的嘲弄味,让座下之人默默不语,想起数年前京城中流传的有关蒋皇后与姬无故原本颇有交情,最后却因为一个女子不和,而那女子最后成为姬夫人……那人心里蓦地明白了些什么,心里陡然一惊,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皇后嘲讽了几句之后,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蓦地止住话头,说道:“你幸苦了,下去领赏吧。”

“是。”那人领命退下,心底暗叹没想到皇后跟姬相长达数年的矛盾竟是这么一回事,然后又默默告诫自己,蒋家也好姬家也好哪一家都是开罪不起的,他只当今天没听到那几句话,将这个秘辛烂在肚子里。

而在他之后灯火莹莹的坤宁宫中,皇后端坐在凤座之上,微微失神。

忍不住回想起二十多年前的往事,那个时候她何曾想过自己会入主后宫?她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白首齐眉,鹣鲽情深,再别无所求,然而世事往往反常,偏偏出现了那个女人,她一出现,便夺去了自己心仪之人的全部注意。明明是自己认识他在先,眼看着就要许下婚约,凭什么那个女人一出现,她就成了个失败者?万般不甘心,一气之下,她接受了皇上的聘礼,进宫成了他的妃子,没多久薛皇后病逝,那个九五至尊生怕委屈了她,恨不能将她捧在手心,于是力排众议地让她成为了后宫之主呼风唤雨。

她享受到了一个女人所能享受到的最大尊荣,应该能够满足了吧,然而为什么要让她时不时看到那张脸?还有那个女人生下的孩子?还要让那张与那女人七八分相似的面孔的狐媚丫头当上太子妃,然后登上皇后的宝座,享受她拥有过的一切?

不,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光想一想就觉得郁气难平!不管是出于哪种心理,她都无法容忍。

所以,池旭,你以为扳倒了太子就能高枕无忧了吗,不,即便没了池毓,你依旧得不到那个位置,那个狐媚丫头也当不了太子妃成不了皇后。

这一切,你们都别想得到。

只要她还在,你们就别想得到。

坚定了心中的决定,皇后安然看着镜中的面孔,微微挑起嘴角。

池旭若是愿意当个闲散宗室便罢,若有别的心思,本宫一定让你跌得粉身碎骨。

***************************************************************************

出行的目的达到,第二天池旭一行人晃晃悠悠启程回返京城。

与出来时径直赶往目的地截然不同,这一次他们走得很慢,好像要把沿途的风景欣赏个够似的。遇到旅店就打尖休息,遇到新奇事物就停下来领略游玩,实在是符合一个纨绔王爷的行径。甚至关于泰王平乱有关得皇上嘉奖,以至于皇上默许他如此放浪的小道消息都传了开来。

以至于当姬堇华坐在马车的窗边观赏风景的时候,附近都会有路人指指点点,大意为这就是那个穷奢极欲的泰王吗?看看果然如此呢,这辆马车雕金绘银,那女人头上的点翠簪子都有拳头那么大,的确是一副挥金如土的纨绔架势等等之类的评论,她原本也想厚着脸皮充耳不闻,奈何指手画脚的人太多了,她脸皮实在抗不过,只好悻悻然地扯了帘子缩回车内。

池旭见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不由好笑:“不过些闲言碎语,你不是一向不放在心上吗?”

“可是那些人都扯了些什么民脂民膏都被你挥霍光了的话出来,再这样传下去,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

池旭目光一动,这流言听起来很像一个人特意而为的手笔,坤宁宫那位对他还真是关注得紧呢,这么急着给他泼污水抹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