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骏注视着我脸上的微小变化,如他所愿地,我一直平静的脸上,泛起了波澜。
“你先进去陪小羽,我马上就来。”我将手中的购物袋交给欧凯睿,低声对他讲。
欧凯睿站在那里没有动,眼里是满满的戒备和忧虑,我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我轻轻地将他推进病房里,转身对雷霆骏说:“走吧!”
在医院门口一个咖啡馆里,我们相对而坐,我等待着他的开始,他却沉默了。
“找到愿意捐献骨髓的了,对吗?”我望着他,按耐住心里的波动,轻轻问道。
他依然不说话,好像一时间很苦恼、很纠结,好像有一些难以理清的东西缠绕心头,挥之不去。
我耐着性子又等了半天,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经将我彻底忽视了。
我站起来,冷漠重新回到我的脸上:“如果你没什么好说的,恕我不奉陪了!”话音一落我就向外面走去。
“莫伊!”忽然,他使劲地拉住我的衣袖,迫使我不得不停下脚步,与他对视。
“我已经见过小羽的医生,你可能知道,我跟小羽的血型相同,这种低概率的事情让我们遇到了。”
我慢慢坐下,安静而郑重地看着他。他说的很艰难,我在猜想,是不是这个,已经给他造成了困扰。
毕竟,这不是件小事。虽然医生一再申明,捐献骨髓不会危害捐献者的健康,但是那终究是一次冒险,任何人面临这样的问题,都会犹豫不绝。
“莫伊,你怎么想?”他直接将问题抛给了我,这真是一个难题啊,让我怎么说?不能恳求,更不能强迫,因为,我们今天如斯尴尬的关系,让我怎么说都不对。
但是,心里又难免渴望小羽能够获得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活下去的机会。
“我当然希望小羽能获救,但是如果你不愿意……”我沮丧地摇头,那半截话我再也说不出来。
“你会怎样?”他竟然眼含希翼,好像很想听我说出点什么来。
换我无语了,想起我们之间的种种,乞求他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原来,我是这样自私的一个人,一度坚信自己可以为了亲人不顾一切,哪怕付出生命,但是,眼前我却将自尊无限放大,甚至凌驾于小羽的生命之上。
我忽然感到极度羞愧,我的灵魂在我眼里,变得猥琐和枯槁。
“如果可能,我请求你……救救他。”说出这句话,我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我想,我的神情一定黯淡极了。
雷霆骏满意地笑了,那笑容中似乎还掺杂了一些邪肆的成分,在灯光下,显得那么的魅惑,让我开始极度不安。好像,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捐骨髓,不是不可以。但是,我凭什么?”这句话一说出口,他的眼神瞬间已经冰冷的快要凝结了,尽管笑意还在他的眼底,我就已经感到彻骨的寒。
“我……可以给你补偿,一分都不会少。”我咽了一口唾液,在刀尖上游走的感觉让我备感煎熬。雷霆骏,他又怎么会在乎那区区的补偿?
“钱,我不在乎,如果是为了钱,我大可不必这样做。”他轻轻喝了一口咖啡,动作优雅到了极致。忽如其来的冷酷,让我有些招架不住。
“那你要什么,我能给你什么?”我无力地靠在椅子上,眼神绝望,他的用意,我不会傻到不明白。
“你……知道。”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慢吞吞地说出了几个字。
空气中一片死一般的沉寂,我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心中,却像进行一场激烈厮杀一样,喧嚣、轰鸣。
他仍然平和地望着我,这个时候,“平和”这个词简直就是绝大的讽刺,但是,却再也找不出比这更贴切的。
“容我……想想。”半晌,我站起来,身体竟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我希望,结果会令我满意。”雷霆骏在我的身后补充了一句,仍然秉持着那优雅、平和的姿态。我的身影顿了顿,有些飘忽地向外面去了。
衣服宽松的显现出她日渐的消瘦,步履看起来都有些不稳了。雷霆骏目送着魂牵梦萦的身影,心里像有无数只虫蚁在啃噬,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在折磨着他。
没想到,高傲的他,有一天也会使出这么卑鄙的手段,强迫一个弱女子就范,只因为,他无法忍受失去她的痛楚。
在他的人生里,这果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小羽入院的那天起,他就将一切调查的清清楚楚。包括他能提供适合的骨髓,也是先于莫伊知晓。但是,他却没有声张,甚至于莫伊提到的时候,他也没有给予回应。他在犹豫,他毫不怀疑这是个契机,有可能挽回濒临绝望的那份爱的唯一的路径。
但是,他不能轻举妄动,因为,莫伊的个性他了解,他怕会弄巧成拙,反而将她推得更远。
等待的过程尤其漫长,莫伊在煎熬,他同样也在经受着良心的拷问。多少次远距离地凝望莫伊单薄孤寂的身影,他都有一种冲动,想冲到她面前,坚毅地奉上自己仅有的,对莫伊唯一有用的。然后,洒脱地转身。
但是,他终究没能那样做,他心底的带着暗色的欲望占了上风,所以,他蛰伏下来静静等待。
最圆满的是莫伊能够亲口来求他,他希望看到那一种局面,莫伊走投无路,而他是唯一的救世主。
说他卑鄙也好、小人也好,事已至此,他全然顾不得了。为了心中的那份执念,他已经近于走火入魔。
爱到底是什么?是成全对方的放手,还是不顾一切的占有?他弄不清楚,他只知道,他如此的无法忍受她的离去。
刚才她和欧凯睿相拥出现的一幕,已经强烈地刺激了他的男性尊严,自己爱的人躲在别人的怀中,冷漠疏远地看向自己,那一瞬的打击,堪比在他耳边投下炸雷的感觉。
他惊觉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唯一的那一点骨髓,就是他仅有的筹码。
内心的等待变得满是焦灼,他无法再沉默下去,他怕,一起会终成一场空!
莫伊……原谅我,我必须这么做……
不知如何回到的病房,刚刚站在门口,就听到了小羽和欧凯睿开心愉悦的谈话,我不禁悲从中来,这样祥和温馨的画面,不知在哪一刻就会戛然停止,鲜活的生命随时会归于腐朽,这样的结局,太残忍了!
我收拾好阴霾重重的心情,推开了门,他们同时向我望过来。小羽露出了一贯的笑容,欧凯睿则满含深意地注视着我的眼睛,雷霆骏的出现,恐怕让他的心情也轻松不起来。
“姐,你遇到朋友吗?这么长时间!”小羽自打病了之后,对我很是依赖。但他内心的坚强只有我知道,我并没有刻意隐瞒他的病情,他也没有问过,但是我确定他心如明镜。都说得病的人会性格改变、脾气暴躁,但是小羽却是个例外。
“嗯,只是闲聊了几句。”我看了一眼欧凯睿,一定是他这样跟小羽解释的,他总是恰如其分地解决所有困扰我的问题。
整个晚上,我处在一种真空的状态,除刚进屋时偶尔的应声外,接下来的时间我几乎一直在沉默。欧凯睿的眼光不时地望向我,担心、顾虑溢于言表,只是当着小羽的面不能直白地问出口。
小羽睡下后,我送他到外面。他隐忍多时的话终于说出来:“雷霆骏找你什么事?”
我犹豫地看着他,心中的矛盾渐渐扩大,但是,最后我仍旧选择了坦诚:“雷霆骏与小羽的骨髓配型吻合,他……有意提供。”
我说得很简短,尽量用最普通最平淡的语气。
欧凯睿显然没有这个思想准备,这样的消息让他一时间无法接受,但他的个性约束他不可能做出激烈的反应。
“你怎么想?”他艰难地问道,眼底,是一片近于荒凉的黯淡之色。
“卢医生已经在网上发出了求助申请,只是一直没有音讯。”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但是意思显而易见,我想他应该懂。
“我会联系国外的朋友,范围越大,希望就越大。好在小羽现在的情况比较稳定。”欧凯睿伸手揽住我的肩膀,慢慢地向外面走去。
我慢慢地点了一下头,他的感觉我怎么会不明白,如果有一线希望,他不愿意由雷霆骏来拯救小羽。
可是,大海捞针般的求救,我感觉真的很渺茫。
“明天你去事务所么?”
听了我的问话之后,他的表情复杂起来,似乎有极度纠缠的烦恼萦绕在心间。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
“那我也去上班吧,已经耽误这么长时间了,现在我很需要工作的。”我对着他脆弱地笑了笑,这是真心话。
他没再说话,只是用力地搂紧了我,但,那一缕失意,我还是感觉到了。
第二天,我将小羽安排妥当之后,与医院的有关部门做了沟通,他们应允今天会派一个专业看护归来,所以,我稍稍安下心,就朝事务所进发了。
已经有将近二十天没去上班了,不知道事务所现在的状况如何,是否还如前阵日子那么萧条,心里还是不知不觉地有些担心。毕竟工作了这么长时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事务所开放式的工作间,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看样子清闲得很,有的在聊天,有的在看些报纸杂志什么的。
因为我的到来,这里热闹了些,但是我分明感觉出气氛不同往日。
业务繁忙的时候,办公桌上经常堆得想小山似的,大家埋首其中,忙得不亦乐乎。可是现在,我环顾左右,每个人面前都异常清爽、干净。
“大家都没有什么要忙的吗?”我问程磊,此时他正陷在电脑中的游戏奋战。
“忙啊,你没看到我就很忙吗?”他没抬头,自顾自地玩得正酣。
向稍远处的地方望去,刘欣儿和几个女同事在唠闲嗑。管晴却不在这里,我有些纳闷。
将手中的包放下,我沿着走廊向电梯走去。欧凯睿这时候一定已经在办公室了。
在他的门口,我没等进去,就听到了管晴有些尖锐的声音传出来。
“再这样下去,事务所的生存都成了问题。凯睿,你还不总结教训吗?”
没有听到欧凯睿的回答,他任由着管晴的质问。
“难道,事务所的存亡你已经不在乎了吗?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为了一个那样的女人,值得吗?”管晴竟然有些哽咽了,嘴里的那个女人,一定是在指我吧。
“你怎样指责我都没关系,都是我的错,跟莫伊没关系!管晴,我只当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听到的话,不要怪我不顾同学的情谊!”
他的声调很低,像是在刻意地压制着,但是语气中的不悦却不容置疑的。
“伯母不会放任你这样做的!她可以让你成功,也可以让你一无所有。”管晴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酷,这句话说的一点都不悲切,反而,我听出了那么一丝的隔岸观火的意味来。
难道,事务所一段时间来,所有的麻烦与不顺,都是他妈妈在幕后指使?我心里一惊,管晴的话说得很明白,应该着这样的,但我的感情上却不能接受。即使想要他回心转意,也不至于使出这样的手段吧?
欧凯睿重视事业的程度,他妈妈不会不了解,如果将这些毁了,打击也是不言而喻的,她怎么下得了手?
我放轻了脚步声,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回去。这座横亘在我们中间的障碍,是最敏感、最脆弱的灰色地带,他不会乐意让我知道,而我,也无法坦然去面对,所以还是不要捅破吧。
我没有回工作间,而是顺着电梯一直到了一楼。逃避的念头越来越强地占据了我的思维,在没有足够的心里准备去应对这一系列的难题时,我需要安静地思考一下,接下来该怎样做。
在大厦熙熙攘攘的门口,我与好久不见的俞司不期而遇,听说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是在家里的安排下结婚去了,算算时间,应该还在蜜月期,怎么会突然的出现在这里?
“莫伊,好久不见!”一贯明朗的笑容不见了,他好像在一夕之间成熟了,深沉了,那双蓝眸中,多了我不熟悉的清冷。
“是你!看到你真是意外。”我并不是故意这么说,这么快见到他,真的在我的想象之外。
“你们……都好吗?”这句话我听得懂,语气说在问候我,不如说在打探桑怡的情况。
“桑怡已经走了,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静静地看着他,不再恶语相向。桑怡都可以洒脱地放下一切,我还有什么必要纠缠不放呢!
“我知道,我一直在找她,只是……”他有些灰心地摇头,心情很沮丧。
“既然都已经这样了,还做那些徒劳的事干嘛。”明明不可能在一起,固执的纠缠于过去,太没意义了。
“你能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吗?”他抬起头,蓝眸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热烈而执着。
我真的不知道,桑怡走后,就像在地球上消失了一样,无声无息。
“她没有联系过我,我真的不知道。再说,你现在这样的情况,即使找到了又能怎样?”好不容易挺过去这一劫,重新再沦陷下去,还嫌桑怡伤的不够深?
他的眼神黯淡了,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我在g市开了分公司,今天晚上有一个酒会,希望你能来参加。”
我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转开了头:“恐怕不行,我还有事。”现在,对他冷淡已经是我最自然的反应了,根本用不着刻意。
他开始显现出与他那一身考究的仪容极不相称的狼狈神情。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于是略微一点头,擦身而过。
“莫伊,你很幸运!因为欧凯睿……不会是第二个我!”
这句急切的喊声从我身后传过来,带着浓浓的自卑情绪,他也在痛恨自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