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晴晴一定是想到自己跟父亲才示弱的,不然像她这么心高气傲的性子,怎么可能忍受落魄如斯?
杭晴晴情知他在想些什么,却被他噎住,泪眼朦胧的目光轻轻一抖,不敢再看自家大哥的眼睛,只是拼命地摇头。“明哥,这不关你的事,我只希望,你好生保重自己。万不可冲动误事!”
见杭明远绷着脸不说话,杭晴晴心下一激动,就抱着他的胳膊腿儿不放,苦苦哀求道,“小妹忍辱负重,在此苦熬度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看到你出人头地!如今我们杭家就只剩下你一根独苗了,你是我们全家人的希望,也是小妹跟父亲努力活在这个世上的唯一寄托,明哥……”
这个再熟悉不过的称呼,是她未出嫁前才有的,小时候她特别喜欢黏着杭明远,走哪儿都是小跟屁虫一枚,做妹妹的衣着精致,撑着油纸伞走在后头,每每不见他的身影,便会四处寻找,到处唤他“明哥哥……”,杭明远软下心来,半蹲下身扶起那孱弱女子,揽着她瘦削双肩,将她用力拥在怀里。
时间匆匆而逝,感受到那原本稚嫩的臂膀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坚实,杭晴晴忍不住心头酸楚,在他胸前埋首痛哭。
“明哥,你若是不听我的话,我们杭家只怕就会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将来是什么都没有了!”
听得姐姐低柔而严厉的话语,一声一声地叩问,杭明远提剑的手指在发抖,一股想要大开杀戒的戾气逐渐被理智压了下去。
是啊,他还以为自己是那个耀武扬威的杭大公子么?一旦身处官位,势必身不由己。早已过了那个年少轻狂的年纪,满以为父亲位高权重,可以为所欲为。就连手上这把佩剑,都是父亲的爱将缴获敌系兵的战利品,当初送给他的时候,他乐得整晚都睡不着觉。
而今,那把剑在他手中就跟废铜烂铁一样,武器锃亮,可惜他没法让它欢嚣。从手心处蔓延起的温度,高得如同火烧火燎一般,炙烤得他的眼前一阵发黑。
原本以为,最差的结局他已经想到了,想不到如今亲眼所见,仍旧会震惊心痛。
他是知道的,一如侯门深似海,姐姐会遭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嫁过来的时候是千金小姐,大家出身的杭家对于商贾出身的凤家,好比皇廷之于市井小民,自然是出彩之际,但是洛夜,却偏偏不看重门第身高,他只爱那一人。
遥想数月前那一嫁,十里长街轰轰烈烈,遍地福彩,唢呐声响彻苍穹。
隔着帘幕看到新郎官一身新服跨坐马上,身姿笔挺,英俊潇洒。坐在花轿里的杭晴晴觉得,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她以为会一直这么下去的。
她记忆犹新,自己当初也只是于人海处那么一瞥,就看见了她的洛郎。
父亲寿诞上来得都是俊眉朗目的青年才俊,她放弃无数皇亲贵戚、官僚子弟不屑一顾,隔着雕兰屏风,一眼瞧中了平王府三王爷,高攀不上却又放不下来,只得不惜拼尽一切力气,好歹是做了人家妾妃,却没想到落到如此境地。
这一嫁,实属杭家高攀,婚宴规模很小,想当初凤家的女儿出嫁时,正如皇帝嫁女一般。
只是在这乱世之间建立起来的功业转眼成空,原本处于金字塔顶端的人,野望成空,零落成泥。杭家这颗大树随时都有可能倒了,受其荫蔽的人忙不迭地与之撇清关系,恐怕也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世态炎凉,原本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这个鬼地方的人变脸未免太快,杭晴晴自认为子自己所受的委屈未免太过。
她的夫家一年四季在外奔走,忙着本家的生意,二人本就聚少离多,感情实在了了。当初洛王爷惮于杭家权势,对这所谓的妻子多有逢迎,自觉受了不少窝囊气,如今打了一个翻身仗,自然不会对杭晴晴的处境施以援手,他只在旁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袖手旁观就不错了。
相比恒王洛景,洛夜着实已经算得上是痴情种了,据说早年的时候,恒王爷生性风流,又喜流连风月场所,欠下一屁股风流孽债。前阵子迷上了一个秦楼楚馆的清倌,这清倌容颜秀美,唱做俱佳,将个恒王爷迷得神魂颠倒,执意将要此人娶进门去。可是家里人坚决不允,若要强来只恐得不偿失,恒王爷只好在别处备了院子,准备来个金屋藏娇。可惜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后不知打哪里得知此事,觉得败坏门风,大怒之下遣人寻上门去,将那清倌威逼利诱一阵,奉上百金外加一顿棍棒,撵出皇城地界,此事才不了了之。不过如今二爷眼里是更没有杭其他人了,因为他始终觉得,这告密者就是枕边人,他的枕边人性情寡淡,又不善言辞,谁也不知道她心中想的是什么。
相比之下,洛夜虽然也同样残忍,但是至少还是比较有原则的一个人。男人一旦变心,愣是甚么薄情事都做得出来,更何况洛夜从来没有在杭晴晴身上用过什么心,如今杭晴晴在这个王府的日子是越发艰难了。
这一趟王府之行,杭丞相本就身子骨疲乏,加之南下之路不甚太平,众多军阀派系斗争激烈,其中为首的阎陆两家更是斗得你死我活,互不相让。上之有行,下争效之,不少城镇安设了关卡,要员们趁机狐假虎威,纷纷起事争夺势力,各自投诚不同,引发了一系列周边战争。
一路上饱受各种心情的折磨和惊吓,杭丞相便有些不支,如今到了王府,原本想好好休整一番的,岂料杭晴晴竟是这么个处境。怪不得之前杭丞相与王府长辈唠嗑时,对方就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尤其是那位王府大少爷的正牌夫人,人称洛王妃的,更是态度嚣张蛮横,三番两次出言顶撞,饶是杭丞相风度涵养极好,也是气得差点想掀桌走人。
其实凤浅浅很冤枉,她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嘛。
杭家兄妹虽然极力瞒着他,不想老丞相不是一般的精明,从很多小事上看出了端倪,既愤怒又失望之下,外加后悔不该将女儿嫁了中山狼,这么一来心病成患,了不得便大病了一场,喝了几服药完全不济事,到了需要延请名医的地步。
洛王妃扣着月钱不给,还是杭晴晴变卖了压箱底的嫁妆首饰才请了大夫来,老丞相心中气苦,愈发病得重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如今却是管不着她了……”老丞相时常忍不住对月长叹,间或夹杂着偶尔一两滴清泪,“要是换了从前的时候,谁要是敢这么对付我的女儿,非一刀砍了他不可!老天呀,这是造化弄人么?晴晴那么多有情有义的好男儿不嫁,千挑万选,偏偏选了这么一个背信弃义之人!”
杭晴晴自是孝顺的,奈何老丞相实在受不了王府的氛围,没几日就待不下去了,不顾女儿的劝阻冒雨即走,王府人也不留。少一个人少一张嘴吃饭,洛王妃精打细算,自是知道的。
临别前杭晴晴将自己的最后一点妆奁换成碎银子,悉数塞到老丞相的仆从手里,虽然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但是好歹也是做女儿的一番心意。
杭晴晴交代一众人等好生照顾杭丞相。手底下的仆从有了这些钱,好歹手脚也会勤快些,做女儿的不能随侍在身边,表达一下心意也是好的。
至少接下来一两年内,府内下人的生活不至于太过拮据,虽然杭丞相不抠门,但是毕竟心思没那么细,哪能像个女儿家一样,想到人际交往的方方面面,以往都是她这个女儿来安排的。
再者府里的人入冬了也该添置一两件新衣,家里仆役人数虽少,无不需要打点的,逢年过节的花销更是如流水,光是贴红联挂灯笼置办年货就是一大笔,方方面面都需要银子。
她原本是想将钱给杭明远的,杭明远没有考过功名,却有真才学,打隐逸之士教出来的幌子,自然不论在哪个方面,见识不比一般人,相信能够明白她示警的意思。
韬光养晦,忍辱负重,方为如今大计。
只是想到以杭明远的脾气,只怕宁死也不会要她的,只得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