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能有多长,我绝不是说一百年就是长久,二十年就是短暂。
我认为不该以长短计,而在于这一辈子,你历经了多少。
我在俗世这一辈子,从极权之位的储君沦为一隅偏安之国的小臣,不过二十年。然而经历过背叛、复仇、谋杀、争权、上位、下位、亡国、甚至死亡…
那一夜城破,伯颜昭月身边的公子慕于黑暗中轻掷火光,扔向了我父皇的寝宫。大火很快蔓延开来,冲天的红光映亮了伯颜昭月冷酷却邪魅的脸庞。
除了她,他是我少年时唯一不能忘的人。
我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这个人眼中的阴鹜与浑身散发出的冷冽之势。
听说这个人曾经三日停棺死而复生,自那以后,便是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伯颜一族几乎被他屠杀殆尽,短短十日,统一鞑靼各个部落,胁蒙古皇帝以令草原诸王。随后便是一路南下,攻城掠地,想要占尽中原一统天下。
我朝节节败退,最终在南陲偏安。
伯颜昭月送来文书,要我俯首称臣。
朝中元老新锐一边倒极力劝我放低姿态,不必葬送性命。
他们想得倒好,劝得我成了阶下君,他们便是新朝功臣。臣子变节是识时务为俊杰,帝王变节却是遗臭万年。不能葬入祖坟,丢尽祖宗千秋万代的脸。
我几日难以入睡,竟一夜白了少年头。
我拿出几年前她送给我的奇异丸,想起她说的救命之法苦笑。
她竟是早料到了我的结局。
我出生在帝王之家,继承皇帝衣钵,本想递今世而至万世为君,想着天下升平,再无乞食之人。却料不到开头如此精彩,结局更添凄惶。
我做了几年皇帝,天下人不是不称颂,然而…到底败得一塌涂地。
我捏着奇异丸,催促马车急速向南。
往南再往南,就是天涯海角水湄尽头。
想起丹姝能够呼风唤雨,想起她隐隐透出的特别气质,想起她深不可测的武功,想起她望着柳世时那时而隐忍时而浓烈的眼神,我不禁心内钝痛。
我常常想起许多最初相识的细节,那时我只有十五岁,奉父皇的命去查公子慕的下落,谁知北地恶寒,病倒在路上,幸而被一个纤细的身影救起。那看似污垢的面容身躯,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体香,那只纤细柔软的手将我拦腰扶起…奇怪的不像话,那样漂亮的眼睛,骗不了人的告诉我,我被一个不辨雌雄的人救了。
而我,依偎着那人温暖的身体,重重沉沦下去…
少年之交,有人经年就忘。
我却历历在目,愈思索愈觉思念不已。
父皇临死前告诉我,琅家源自滟城,当年祖先被逐出滟城,已经两百年不曾回去了。传说那是一个奇异的地方:滟城来来去去行走的人,地气极轻。是介于人与神之间的存在,他们几乎都是头顶神圣的光环。滟城四围接是玉树琼枝,风动宝树曼妙音动。有许多奇珍异兽,传说中的凤凰遍地奔跑…具体是何景象,我父皇也从未见过。
我细想丹姝曾说我没资格见她真容,越发觉得她定是那处而来。
车辇飞奔,停在无垠的南水边上。
我服下奇异丸,微微咬破舌尖,血液与丸药交融。疼痛的感觉如同数千万只蚂蚁啃噬五脏六腑清晰传来,我下车,站在水边自照,白发随风翻飞、桃花眼至美面,已是无人再能识得。
从此俗世只应传闻:天朝末代皇帝景采盛自绝于漫漫南水边。
ps:没时间,只能稍微写一点采盛的番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