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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这一天上午,陈思所在的这个班正在操场上上体育课,上到大约一半时,陈老师就悄悄地来到了他们的身边,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像是对体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有时,他的眼镜片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看不清他的眼睛。

陈思一边听着体育老师的指令,一边在胡思乱想:语文老师到这里来干什么?……上语文课也不能上到操场上啊!……一定有什么事!……等一会儿可能就知道了……班主任不会无缘无故地来一趟!……他的事情多着呢!……

正这么丝丝缕缕地想着,陈老师就让体育老师把他们分成了两队,一队是女生,一队是男生,小个儿都在前面,大个儿在后面,两队靠得很近。大家就都明白了,学期之初,班主任要给他们排座位。一男一女为一桌,据说这样可以有效减少说话的次数,对纪律和学习都大有好处,都不好意思说嘛!小学的班主任早就这么干了,同学们早就习以为常了,没想到中学的班主任还这样!

陈思的个头儿较矮,按理说在男生队伍里应该“名列前茅”,但体育老师几次变动队伍后,陈思的前面竟有十好几个男生了,陈思从来没有这么靠后过。这也是“姻缘巧合”,命中注定吧!

陈思觉得和谁一桌都无所谓,没什么要求,他无所事事地看着前面的男女生,又一对一对地朝教室走去——他的身体懒散,意识淡薄——随着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

这时,他无意中发现女生队伍中的关蕾很漂亮,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很秀气!她身材苗条,穿着一条暗红色的很合身的裤子。这时的陈思突然意识到,自己最喜欢的颜色就是暗红色了——不鲜艳,但红得实实在在、真心真意,典雅而又浪漫。而这样好看的颜色出现在一个女孩的裤子上,就让这个女孩更加好看了,别有一番风情,他不由得多瞅了几眼。

这时,关蕾也注意到有一个男生在欣赏她,目光在她的脸上身上停留打转。但她并不烦感,因为这个男生没有一丝的猥亵和捉弄,只是在单纯地欣赏和赞美——他好像喜欢上她了。所以,当这个男生再次把目光小心翼翼地停留在她的一双美丽的眼睛上时,她便做出顺从的样子,欣然接受了——不去看他,怕惊动了他,就微微仰起秀美的脸庞,去看天边一朵美丽的云——任他欣赏——一刹那间风情万种,迷人极了!

陈思也不敢多看!其实在他内心里,他真想一直看下去,一直看个够!可他没有那么多的勇气和力量,怕惊扰了她,便转移了目光,忍着不去看她,去看班里的任何一名同学。这时,他无意中又发现她在女生队伍中的位置和他在男生队伍中的位置很接近,心想:要是能和她一桌,该有多好啊!可是,这样的事情不是想要就能得着的,而且很有可能越想得到就越得不到!于是,陈思也不敢多想,懒洋洋地随着队伍机械地向前挪动着脚步……

但到后来,轮到关蕾的时候也就轮到陈思了,陈思简直不敢相信——好事从天而降,“砸”到了他的头上,一阵幸福的晕眩!陈思看着她,内心在狂喜……但他知道,班主任就在一旁看着:……这事可不能让他知道,他要是知道了,当即就把他和关蕾分开,那他不是空欢喜一场吗?于是,他在竭力地伪装,想把自己的内心掩盖住,但其中的一些偏不听他的话,喜气洋洋地转移到了他的脸上,故意捣他的鬼。关蕾认真地看了他一样。他们一起“成双成对”地向教室走去。

班主任就在“路旁”威严地看着他们。陈思看了他一眼,不由得心惊肉跳。他就更加努力地装,想瞒天过海。班主任什么话儿也没说,更没阻拦他和关蕾即将成为同桌。陈思觉得自己总算过了关。其实,他哪里知道,班主任早已注意到他的脸上的微妙的变化,只是“出手”的时机还不成熟,还有待于继续观察。一旦发现有早恋的苗条,一定会干净利索地处理掉,绝不心慈手软。

他们的座位就在教室最北面的一排,关蕾先走进教室,但她在座位旁止住脚步,回头看了陈思一眼,示意他到里面坐——这是她在考验他——你不是喜欢我吗,如果是真的喜欢我,就一定会把好位置让给我的。因为到里面坐,位置就更偏了。但陈思很顺从地走了进去,没有一点迟疑,依然沾沾自喜,觉得这个座位很宝贵,很温馨,来之不易,应该好好珍惜,简直有点受宠若惊!

就这样,关蕾和陈思成了同桌。

(三)

在陈思的文具盒里躺着的,有两支钢笔很漂亮,一支是黑色的,一支是暗红色的,这是陈思到百货店精心为自己挑选的——但是买钢笔的钱,却不是父母给的,是陈思从爷爷奶奶那里偷来的。

此事说来话长。

陈思的爷爷奶奶和陈思一家是邻居,就隔着一道墙。陈思是他们的孙子,但是他们从来不给他任何东西,从来不给。他们不是穷,是不疼他。他们是生意人,比陈思家富多了。他们卖各种各样的糕点、红糖、白糖、包装纸、炼乳、麦乳精……逢年过节时,捎带着卖鞭炮、月饼等。

早晨,爷爷拉着满满一车的货物向南走去。爷爷身材高大,足有一米八,又魁梧结实,所以拉这一车的货物自然算不上沉重。奶奶不到一米六,长得瘦弱,又是小脚,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在车后面跟着。他们在县城中心的十字路口处停下来,在路北旁摆摊。中午就不来了,早晨出来时就带着中午的饭。

在陈思的记忆中,他们的脸看见陈思时,常常都冷冷清清,像结了一层冰,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来,对陈思更是这样。陈思都习惯了。

那是一个星期天,陈思独自一人在家里写作业。写着写着,数学本子用光了,而大人不在家,陈思急得翻箱倒柜,只找到一分钱,这有什么用?情急之下,陈思想到了爷爷奶奶,他们肯定不给钱,但向他们借总该可以吧!打定主意后,陈思就锁上门,向着爷爷奶奶进发。

找到他们时,他们正忙着卖东西,没注意到他的到来,等顾客都一一走开,陈思才鼓起勇气,靠上前去,对爷爷说:“爷爷,借我一毛钱行吗?爸妈不在家,我本子用完了,没钱买本子。”爷爷冷冷地盯着一个顾客远去的背影,越跟越远,好像回不来了。这样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才听到陈思的话,面无表情地说:“我没钱。”三个字,像是三片寒冷的雪花,在陈思的眼前飘,落到了他的心里。陈思几乎绝望,想转身就走,但一想到成堆的作业和严厉的老师正在等着他,他又忍住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绕过爷爷,向奶奶走去。奶奶坐在高凳子上,她面前的开着口的钱包,挂在地排车的梆上,就像傻瓜的大张着的嘴巴,只知道傻笑,露出的钱币花花绿绿,形态各异,松松散散地乱在一起。陈思终于说:“奶奶,你有一毛钱吗?”奶奶的目光越过钱包,温度迅速地降低到了冰点。她的嘴巴动了几下:“没有钱。”陈思的眼泪差点就流出来了,他知道他得走了,必须得走了——他哪里是他们的孙子,连亲戚都不是!但他刚走了没几步,奶奶的话从后面追赶上来:“永强,我给你好好戴一下帽子,天太冷了,你回来!”语气中充满了疼爱和怜悯,这是从来没有过的。陈思站住了,感激地转过身,迟疑着……“来,来,来……”奶奶两手伸出,像要抱陈思一样,脸上竟露出了笑容,这更是从来没有过的。陈思想:这毕竟是我的亲奶奶啊!就走到她跟前。奶奶一边把帽子卷上去的部分往下拽,一边关切地嘟囔着:“你看你妈,光知道给你买帽子,不给好好戴……两只耳朵都露在外面……天寒地冻,冰冷冰冷的……”陈思可从来没受过奶奶这样的待遇,一时反应不过来。但耳朵是暖和起来了,飞到耳朵里的话语更暖和,陈思暂时忘记了刚才借钱的无奈和辛酸,心想:奶奶偶尔也会疼爱我一下。

这时,奶奶指了指旁边一个坐扎子(一种软软的凳子),让陈思坐下,斜对着钱包。奶奶笑眯眯地看了陈思一会儿,然后就入神地看着钱包。陈思禁不住向钱包望去,心想:里面的钱合起来,得有多少个一毛钱啊!这时,陈思觉得奶奶用目光鼓励他:你自己去拿一毛钱吧!想拿就拿,不要怕!她不断地暗示。陈思禁不住转过头去看爷爷,他的眼睛在不易觉察地微笑,温情脉脉,好像在说:“这时候,你做什么都可以的,怕什么?”陈思的心突突乱跳:难道自己可以擅自拿钱?他不相信地看着奶奶,奶奶的眼神在说:“你要是再不拿,我可就生气了!”陈思又回头瞅了一下爷爷,他向旁边走去,头也不回。而此时奶奶也站起来,向东边的水果摊走去,头也不回。陈思想:他们都走开了,这一下,我才好意思下手!陈思鼓起勇气,横下一条心,站起来,走到离钱包很近的地方,把手伸到了钱包里,寻找一毛钱,可太激动,就是找不到。他怕爷爷奶奶回头,就着急地拿着一张两毛钱,塞到自己的口袋里。心跳得太厉害了,快要承受不了了!然后,他急忙向学校的小卖部走去,快步如飞,但又轻微地哆嗦着,不知是高兴得,还是吓得!

那剩下的一毛钱,陈思没有送回来,他买了一把尺子,和两块水果糖。

后来,陈思的钢笔坏了,就想“这样”来拿钱。他厚着脸皮,慢慢蹭到大提包面前,低下头来,用手在钱包里迅速地翻动,手忙脚乱地找了两张一块的,匆匆走开,不声不响。在这个过程中,爷爷奶奶都看着自己的正前方,想着自己的事情,好像根本就没发现孙子的“偷窃行径”,或者看见了也不在意。于是,陈思的胆子越来越大,他用偷来的钱给自己买了好多支钢笔,还有好多自己喜欢看的小人书,即胆战心惊又暗自欢喜着!偶尔他还给自己买那种一毛钱一个的小面包。

有一次,陈思从书店里买了一本小人书,路上边走边看,路过奶奶的小屋时,奶奶突然在屋里喊:“永强,你看的是什么?给我看一下!”陈思想跑,还想装作没听见走过去,但又转念一想,奶奶应该不会把他怎么样吧!每次偷钱,奶奶要是不支持的话,每次都不会成功!所以,应该没什么吧!便大大方方地走进去,把小人书递给奶奶。奶奶翻了一下,怀疑地看着陈思,问他:“谁给你钱买的?”陈思当然信口胡说:“是妈妈给的。”奶奶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很阴沉,像一个军队的英明的统帅,把敌人的任何阴谋诡计都看得一清二楚。陈思的谎言在这目光里被粉碎了,被消灭得干干净净。她居高临下地嘲笑她的孙子:“你妈绝不会给你钱买这个的,你这是偷的,偷的是我们的钱!”陈思一下子吓得都要尿裤子了。但奶奶没再说什么,她大略地翻了一下这本小人书,就还给了陈思。陈思忙起身脱逃,起了一身冷汗!

从此以后,陈思再不敢到她的摊子上“行窃”了,怕被当场抓住,“人赃俱获”!可这个“瘾”还在,在陈思的身上作怪!陈思突然想:他们收摊回家后,盛钱的大提包就挂在饭桌旁,敞着口……他们一旦出门,就是下手的好机会。而他们家的围墙并不高,很容易爬,这个难不住我,但要小心紧靠着围墙的那个厕所,一掉下去就完了!他们的屋门肯定锁着,但钥匙不是放在最上面的门框上面,就是放在门槛右边的一个废砖头下面,一找就找到了……

终于有一次,陈思翻墙入院,又入室,鬼鬼祟祟的,再次得手,成了一个真正的贼!

当然,他不敢拿得太多,一次也就几块钱,他不过就买几支钢笔,几本连环画。剩下的一毛两毛就买小面包。

这一天下午,他刚翻上墙,突然发现爷爷的大门那边人影一闪。吓得他赶快趴在墙上,压抑地屏住了呼吸,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地抬起头来,那个人的脸从大门中间的门缝里就可以看见——是二大娘家的二哥,正上高中。他如果朝这边瞅的话,一定能发现这个躲在墙上下不来的贼。但他的注意力好像不在这里,他望着巷子和街道交汇的地方,久久地不吱声,脸色严峻!

陈思真怕他向这边走过来!——就等于给他抓了个现行——好好的,上墙头干什么?他的手脚像被钉住一样,只有心脏还在一下一下,艰难地跳动!

过了五六分钟,他才走开。陈思也想走开,但想来想去,不愿意无功而返,“贼心不死”啊!还是跳进去,又偷了几块钱!

这次,陈思给自己买了一支很漂亮的钢笔,暗红色的笔杆,另一头还有圆珠笔,陈思向往已久了!还剩一毛钱。路过二小时,就给自己买了一个小面包,狼吞虎咽,几口就吃光了,怕被别人看见。

刚到家门口,大娘就从屋里迎出来,一边往北走,一边热情地向陈思打招呼:“永强,你回来了!吃饭了吗?”陈思心头一震,但坦然相对:“没有,正要吃呢!”大娘不再说什么,但那双眼睛在继续追问:“你难道一点没吃吗?一定很好吃吧?要不然,你怎么会偷偷地买呢?”那种眼神已自信到确定无疑——不管陈思敢不敢承认。陈思愕然了!她是怎么知道的?莫非刚才吃的时候被她瞧见了?那她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这里?……陈思真有点想不开了……慌乱间,妈妈从大门里走出来,和大娘相视一笑,然后郑重地直视着陈思的眼睛,毫不客气地说:“家里有饭不吃,有人跑到街上自己偷偷买着吃!……”陈思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地无言以对:她们好像什么都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堂屋内,飘飘忽忽,完全乱了,像是踩在雾里、云里……

从此,他再没有偷过一回!但那些赃物——一支支钢笔和小人书却安全地留了下来,陪伴着陈思,没有人追究它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