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青迷迷糊糊睡了一小会,梦里有个黄头发络腮胡的外国男子,整个人埋在阴暗里,一束光照过来,他低着头缩着身子,尽量将自己蜷成一团。
程小青刚想靠近,就见他浑身抽搐双目无神地躺在了地上,嘴巴痛苦地张大,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下一刻躺着的躯体又像虾米一样弓了起来,双手抱头往墙上撞,砰砰作响,不一会儿,脸上遍布的血迹,顺着脖子流到了地上,墙上的红色也呈一条直线,缓缓流下来,形成一幅诡异的图片。
程小青闻着空气中的腥味,几乎能感觉到血迹浓稠的质感。她忍不住“啊”了一声,那男子似乎听到声音,痛苦地挣扎着抬起头,无神的眼睛空洞地看着她,嘴巴艰难地一张一合,吐出了难辨的“报仇”二字……
猛得惊醒过来,感觉背上黏糊糊的,手心和额头也都是冷汗,冰凉一片。看了看天,才刚亮不久。程小青感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砰!”,跳得比往常快一倍也重一倍,有一种几乎压抑不下去的悸动。
她伸出手微微颤颤拿开枕头,下面的书仿佛有魔鬼附身般,她几次伸出手又收了回来,就是不敢碰触。最后干脆放下手来,挺着身体,狠狠呼吸了好几次,感觉到清晨的凉风带着泥土的气息,感觉到陈氏熬粥飘出的香味,心跳终于有点正常了。
程小青这回稳稳地拿了起来,打开书,拿起自己写的那几张纸,上面是简体字的地图描述,再次对照了书中的原话,又用笔在关键中字的边上写上了英语单词,细细看了两张地图才终于确认没错。
第三张纸上没有复杂的描述,有的只有几个名字,突兀地耸立在白纸上,显得孤独又狰狞。
程小青看了看四周,一张床,一个木箱子代替的衣柜,桌子椅子,简单得几乎藏不了东西。
桌子上倒有个小匣子,里头两支半旧的的纱花、几根颜色不一的头绳,几张白纸藏这里更是突兀了。
四顾下,只有戴在身上是最安全的。腰间的荷包平日里装着陈氏给的几文铜钱,还并着一个三角的黄纸符咒。心中一动,程小青把白纸四周空白的地方撕了去,只留下有字的地方,齐齐整整地叠成一小块,塞进荷包里头去。
把荷包带子系上腰带,又故作自然地拍了拍,感觉鼓鼓囊囊,想了下,再次解下来,在里头掏了掏,拿出只写了姓名的那张纸,瞪大眼睛,似乎想把这几个字印在心里,心里又默默读了好几遍,确定字形字义字音都不会弄错,才把这张纸又塞到了书中。
又一阵收拾,荷包才像往常般挂在腰间。但这本书该怎么办呢,肯定不能再留下来了,毁掉….烧掉是最安全的了。
陈氏往外端咸菜的时候,看见早起的闺女正在灶台前边看书边烧火,她说了句:“这火不用你看,要看书自己去房间看吧。”
见女儿没反应,陈氏也不再说什么。
没一会儿,她再进厨房的时候,程小青迈步出来了,手上空无一物。
程小青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有对斯普顿的同情,对杨慧的憎恶,对人性的失望,更有对整个事件的震撼。
他们是和自己完全不同世界的人,那些西洋货,必定不是一个小数目,而自己现在掌握了它们的所在,难道真的要去寻出来么?
别说它不是在七汀村,也没有在临杞县,甚至都不在齐南府,那么远的距离,自己一个农村小孩子,怎么可能达到得了;退一万步说,即使它就在七汀村,就在程家门口,自己也不敢就这么挖出来呀。
说门口就真的到门口了,额…..
程小青知道自己现在需要发泄,需要一个安静思考的地方,需要好好消化一下自己从一个一无所知的农村小姑娘变成为一个知晓一个大秘密和一个宝藏的….农村小姑娘的消息。
一只脚刚迈出门槛,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立马转身,从饭桌上掂了个玉米馒头,这才边啃边信步出门去。
太阳刚刚从东山升起,温度也正合适,要是玉米馒头没那么干就好了,程小青一边想一边走,不知不觉到了那棵杨梅树下。
树上的杨梅紫红的明显少了许多,地上有些烂烂的渣,不知道是被摘走了还是掉下来了,要是后者的话可就太浪费了…
前世程清可是很爱吃杨梅的,但是一般很贵,吃得就少。眨眼间,一样的东西就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了,以前是一盒七八块,用泡沫尼龙纸装好的商品,现在则是无人问津的植物果实。
一瞬间感慨又上心头。
转过弯,前头出现的是一片缓坡草地,茂盛的草生机勃勃。这里可能是原程小青澄清心灵的世外桃源,平日就少有人来,现在更是幽静。凭着感觉就能走到,有种特别的亲切感。
躺在草地上,正好可以欣赏到前下方的溪涧,清风带着水汽拂过脸庞,舒服地叫人想睡觉。
但这样的情形并不适合程小青。
她坐在草地上,心思百转千回,先是默默给斯普顿念了祝福,希望他不要太执念,有来世的话好好过;又对他说了句抱歉,以自己的情况,别说给他报仇做不到,出海做不到,就连拿出那笔西洋货也有问题,即使将来自己有幸出了这个小村庄,估计也出不了齐南府吧。到时候尽量吧,要是遇到那几个人,她会在自己能力允许的范围内,给他们造麻烦的。
“对不起了,我只是个普通人”程小青闭着眼睛,双手合十,道:“要是我有功夫,或者这是个武侠的世界,我兴许能帮上一点忙…”
心里稍微敞快了些,从坐姿变为躺着,程小青感慨,“世事无常啊….”
想当时斯普顿风光无限好的时候,哪里会想到自己会被最好的兄弟给出卖,而且是以那样的方式。不过,他毕竟是太招摇了,垄断了油画和洋货市场,两块肥肉尽在他掌握中,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难怪招人嫉恨。
当年的时候自己还在跑业务,组里有一个女同事,长得很不错又会讲话,在公司人缘很不错。但后来她拉了几单大业务,那几个月的提成我们组好几个人合起来也比不上,经理又当众夸奖了她教训了其他人,这姑娘以后就遭人嫉恨了,没人跟她说话就罢了,好些人还总是给她找绊子,看她出丑。最后那姑娘辞职了。
以前上大学的时候,程清是个乖宝宝,教室、食堂、寝室三点一线,在换男女朋友跟换衣服一样的年代,愣是保持了四年的单身。
以前学校也有这么个斜坡,面前是一条被污染成黑龙江的河,里头的垃圾废物多得,一般5级以下的风都吹不出涟漪。却总不乏一对对无聊的男女,躺在那秃了一片的草坪上,感受着传闻中的罗曼蒂克。
程清骑车经过的时候就十分不屑,就这河,能熏死人!果然恋爱中的人都是没头脑的。而现在这优美的环境,要是自己没穿越,估计一辈子都不能享受几次吧。她舒服地吸了一口气。
脑子慢慢地歇下来,呈现出飘荡荡的出神状态。
忽然间听到一声轻佻的话语,“呦~又是你这个丫头~”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阵脚步身。程小青“噌”得睁开眼,懊恼得看着面前两个人。
福气大叔今天一身清爽,薄薄的衣料,额上也没出汗,估计是天色还早气温较低的缘故;瘦竹子大叔笑眯眯地看着她,白面皮脸上戏谑的表情毫不掩饰,那一抹小胡子看着更碍眼了。
所以说气质多重要啊,同样是一撮小胡子,瘦竹子大叔怎么看怎么狡诈,而自己老爹,看上去更多的是成熟的严肃。
看他这副德行,程小青想到了在街上调戏小娘子的不良恶少,“呦~小娘子也在这儿啊,真是天赐的缘分~~”
汗。
瘦竹子看到她满脸不快,心里无端得爽了。见她不知在想什么,他便扯着嘴角向着福气大叔道:“胖子,你说刚咱不是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了吧….咱们家那鸡虽说昨天就给炖了,就是不知道那狗啊那鹅呀是不是也很嚣张诶!”
胖子没甚表情地瞄了他一眼,显然对他的幼稚很不感冒,声音无波无澜:“刚才一句话都没说,只顾着偷看小丫头了!”
“嗤….”瘦竹子被呛的,用一种“你不地道”的眼神控诉着福气大叔。
程小青冷眼看二人耍宝,冷不丁呛声:“二位可真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要是还想咬耳朵呢,我建议拐俩弯,不远有块狗尾巴草地,四周空旷,走几步到了中间,有啥话呢,说在哪里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胖子不知是太迟钝了呢,还是大智若愚,思索片刻之后居然点点头道:“有道理。”
显然瘦竹子正常许多,却也不是常人思维能比得上的,他像是没听到后面的话,只眨着眼好学地问:“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什么意思?”
程小青哭笑不得了,果然是俩活宝啊!
她眼珠子转了转,才一脸严肃道:“我们家的两头小猪仔,一头叫焦一头叫孟,他俩感情非常好,吃食来的时候一起拱上来,睡觉也头对着头,醒了之后就在窝里滚来滚去一起玩。爹说了,看他们这么好,以后不能分开宰!所以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这回换二人哭笑不得了——果然不能小看女人。
尽管受了打击,二人却不气馁,反而一边一个夹着程小青坐了。瘦竹子抹着嘴上的毛:“你这丫头我喜欢!”
胖子吐出一句:“刁钻!”
“告诉叔叔,谁把你养成这样的?”
“你会把名字告诉给某个又陌生又猥琐的大叔么?”程小青挑着眉反问。
“唔….陌生又猥琐的大叔我也不告诉他,大姑娘的话考虑一下!”瘦竹子认真地思考着:“小丫头片子呢,我也勉强透露一下吧,叔的名字呢叫虔叔!”
一把又拉过胖子的脸,“你可以说虔叔猥琐,但这胖子你总要承认长得端厚老实吧,”程小青于是就看见了一张放大的猪头,下巴上的肉被一只魔爪掐着,挤成一团,变了形的嘴巴怒道:“滚开!”
她终于忍不住“噗”一声,口水不幸地飙到了胖子脸上…..
在这没半句正经话的交流下,三人很快混熟了。
瘦竹子嘻嘻哈哈装腔作势地开着无可无不可的玩笑,胖子面无表情,还以为是冰山呢,没过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假装不下去了,偶尔冒出一两句搭调不搭调的话,四句话三句能噎死瘦竹子。二人一动一静倒也和谐得很。程小青乐得看他们斗嘴,抑郁之气去了不少。
程小青毕竟不是单纯的小孩子,她虽然心里对二人起了些微的好感,却不是完全放下戒心的。
第一次听到的对话,说明二人都不是什么好得罪的人,起码可以听出他们正在计划着报复某人。现在的刻意接近还展现出的无害的样子,肯定是想从自己身上知道些什么。
果然瘦竹子明着暗着打听自己那天看见的蛇怎么样的,自己又是怎么回去的,之前见了什么人吃什么东西没…
程小青心内思量,这些事情好像没什么隐瞒的必要,如果要对自己不利的话根本不需要这么迂回,唯一可能的理由就是,他们怀疑这条蛇是有人刻意用来伤害唐家少爷的,只是程小青背了黑锅而已。估计是实在打听不出来了,才来问她的吧。
这么想来,那日娘说唐家两个妇人来看望自己,估计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程小青也不含糊,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当然不包括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只说自己醒来后没有任何不适,连伤口和后脑的肿块也没有了,也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人吃什么不寻常的东西,还把晚饭的菜单报了一遍。
其实她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为枉死的程小青找一个公道。
二人对视一眼,视线中传递着诸多的讯息。同时更加确信,这丫头不简单。只是以开玩笑逗乐的态度问的问题,她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自己想知道的,分明就是知道两人心中所想。
三人又揣着明白当糊涂地散聊了一番,直到胖子热的不行了,瘦竹子和程小青面上“依依不舍”地道别。
“丫头,虔叔会再来找你的”——今天可是被你讽刺了不少呢,等着我回来算账!
“虔叔要是实在没空就不要勉强自己,青儿能明白的。”——回去多补补吧,别被风吹跑咯。
又转过头来对胖子道:“康伯好走啊,回去记得多喝水啊!”——小心汗流太多脱水!
二人愤恨欲转身,却听得那清脆的声音又叫道:“康伯虔叔等一下。这…玉佩——是唐少爷的,说是让我暂时保管,麻烦给他带回去吧。”
看着她掏出玉佩,虔叔原本嬉笑的脸严肃下来,把程小青伸上前来的手推回去,搭着她的肩膀,两人四眼相视许久:“丫头,记住!这个玉佩对少爷至关重要,他既然交给你,除非是你亲手交给少爷本人,否则不能落到别人手上,知道么?”
程小青眨眨眼,仿佛被蛊惑了一般,郑重地点了点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