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清灼灼目光下,那晃晃悠悠的灯光终于透过那只有一半的门帘,随之出现一个女人的影子,一半屋内一半屋外,门帘上也映出一个苗条女人的半身,看身材比例,似乎是属于矮小型的。
其实不需要看,更不需要这么聚精会神地盯着,程清的脑子里也有陈氏完完整整的形象,就像照片一样逼真,毕竟这是生她养她七年的娘亲,且不是虐待的那种。
翻看程小青印象,陈氏虽然更喜欢小儿子,但对这个大女儿还是很不错的。只是偶尔会叫她干点儿活,铺铺被子扫扫地洗洗碗之类,此时程小青就会撅着能吊酱油瓶子的嘴,悻悻去做。这貌似就是原主最不满意的地方了,总觉得娘重儿轻女,弟弟就从来不用干活。
端着碗的手从门帘下面空着的地方探进来,慢慢地挤出一条缝,似乎比较艰难,之后陈氏的脸出现了——她就是用的这脸来碰开门帘的。所幸门帘并不厚重。这么一番下来,那碗中的水竟然没有一点儿洒出来。
之后陈氏又弯腰下来,将散发着一豆幽光的煤油灯从底下拿过来…程清起先以为这位母亲大人有甚特殊喜好呢,此时才发现她手上提溜了俩物件,一件易碎品一件易燃品,怪不得动作这么有观赏性。
陈氏甫一进来,猛然看见程小青已经醒了,目光直勾勾看着己。
喜色浮上面,陈氏高兴地都快哆嗦了:这三清祖师真是神灵!下午刚去拜,符水还没喝呢人就好了!
想要先来摸摸女儿,手上又不方便,只得一边迈步将灯和碗放到桌子一边说话:“甚时候醒的?也不叫娘,害的娘还担心呢…”
放下灯,急急上前坐在床沿上,一只手就抚上了程小青的额头。额上传来温热的感觉,并不十分光滑,指间有茧,程清默默承受了,低低叫了声“娘”,但始终不敢对上她灼人的双眼,只得低下头来。
“欸!”陈氏应了一声,欢快掩饰不住。似乎是没探到过高的体温,但陈氏仍旧不放心,一手拉着程小青的手,一手抚着她的脸,连连问“身上可有不舒服的地方,脑袋沉不沉、眼睛花不花”......
说着说着都带上了哭腔,之后一把搂住她幼小的身躯。程清只感到靠着的身体在颤抖。一时心中不忍,抬起手来抚着陈氏的后背,轻声说道“没事儿的,娘,我好了…..”换来陈氏更紧的搂抱。
好一阵子,陈氏终于平静下来。
在此期间,程清好好翻了翻程小青的记忆库,发现陈氏是真的对她好,吃的穿的从来不曾委屈过她,女儿家该有的她都尽力满足她。
现在这个爹爹也是,对女儿疼得很,甚至都赶超了唯一的儿子。陈氏偶尔还会骂骂程小青,但一家之主对这个女儿就连重话也不轻易说。父母俩好东西都留给孩子,陈氏甚至几年都没做过给自己新衣裳了。
肯定不是捡来的,程清下了定论。
陈氏摸着女儿消瘦不少的脸,眼眶泛红,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做。
程清好奇地看着陈氏端来宝贝的碗,递给自己,柔声说道:“赶紧地喝了,喝了就好了!”
低头看看,黑乎乎浑浊的水,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下,显得特别的……脏!
程清毕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什么。
事实上,程小青在五岁的时候也被迫喝过一碗这么形状的水,直接导致当天一晚上的腹泻,此刻深刻的记忆不用回顾自己就冒了来。
程清很想一口拒绝,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还不知道是哪个茅山道士信手涂的,也不知道那家伙大号之后有没有洗手。得不得病再说,这东西首先肯定是不会美味到哪里去的。
但程清没胆子和陈氏辩证唯心主义是一种多么自欺欺人的理论,别看陈氏这人个子不高,力气也不大,但固执起来的事情一定得坚持到底,有时候连一家之长的爹都不得反抗。
那次的腹泻,程小青也试图以自己微小的力量来避免,却被陈氏黑沉下来的脸和犀利的言辞给秒杀了。
容不得程小青多做思考怎么来拒绝,陈氏又开口了:“这可是娘去东山清凉祠拜了三清祖师,捐了不少香火才求得的,观主亲自制的神符,开过光结过血印的,赶紧喝了百病全消,也不怕碰到什么狭促东西了!”
你不说就罢了,说了我肯定是不能喝的,程清心想着,结了血印——不会是那道士用自己的血画的吧?(实际就是这么个情形)
陈氏见程清没接手的表示,自己递了碗上来,柔和的神色依旧,但程清相信一旦自己表现出一丝不乐意的一丝,陈氏立马会换上一副“我喂你喝”的表情的……
怎么办??硬碰硬肯定行不通,软的…软的,怎么样才算软的又能派上用场的办法呢,最好能一劳永逸让陈氏不再迷信,不去求那茅山道士才好。一时半刻肯定是不能想这么远的事了,只好先摆脱面前的困境再说了。
“咳咳咳…..”程小青作势咳了几声,“娘,我嗓子干得很,好像有一些沙砾堵着,这样喝下去那水自是下去了,那神符估计就只能卡着嗓子眼呢。到时候吸不过气来也就罢了,只怕会亵渎神符….”
陈氏只担心程小青不肯喝,自己得费一番功夫灌下去,完全没意料到竟然是这番话。所以说农村妇女脑筋转弯就是有点儿困难,水下去了,那沙砾还能堵着么?但两人中只有狡猾的女儿想到了这茬。
“娘,我又饿又渴….”程清侧边瞄着陈氏,使了一把“调虎离山计”。陈氏也反应过来,“那娘去把粥热一热,给你端过来。”
“嗯…..”程清一副乖巧的样子。
眼看着陈氏走远,直到听不到脚步声了,程清一反刚才的乖巧虚弱样,粗暴地掀开被子,迈着赤脚来到符水边上,手指搅了搅,捞了些黑灰上来,抹在嘴角,之后手一提一翻,该黑水就这么毫无保留地灌溉了窗外的杂草。
做完一切,又踮着脚快速回到床上,半躺在床上,还不忘把被子捞起来盖着自己。
半盏茶之后回来的陈氏,惊讶地发现自个儿闺女已经喝完了符水,嘴角有着明显的痕迹。
而程清则把水下去了沙砾自然就下去也就不会阻碍符水吸收的理论说了下。陈氏有些狐疑,但也没问什么,只看着程清静静地喝粥。
当天晚上,陈氏留下陪着程清。母女二人都颇有些感触。
陈氏搂着程清,感受着女儿的体温,提了三天的心总算可以放下来了。她询问了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傍晚放课回来,程清还生龙活虎,晚上一睡就睡了整整三天,谁也叫不醒。只是并没有得到程清确切的回答,她只说和平常一般,没碰到甚特别的事,就好像只睡了一晚上一样。
程清虽然答不知道,心里却多少有了一番计较。
全部的事实是讲不出来,但能感觉到某些至关重要的部分,她不自觉得攥紧了脖子上的白玉。想到自己要接收程小青的身体、记忆还有家人,以她的身份,在这莫名其妙的古代生活下去,心脏一阵阵的紧缩,很想大声呼喊啊!!!
身旁传来陈氏沉沉的呼吸声,有点重。扭过头来,陈氏的睡颜就在眼前。长得很普通,小鼻子小眼,农家妇女中比较中规中矩的长相。
这些年来,虽然不是很完美,但陈氏努力为自己的家庭儿女奉献着,偶尔会有抱怨,抱怨自己丈夫不够能干,儿子不够上进,女儿不够贴心,却从来不曾真正放在心上。他们三个,任何一个都是她的心尖子。
程清静静躺着,棉被上的味道,还有陈氏身上的气息,陌生的空气,一切都重重敲打着她脆弱的心脏。
有空调的单身公寓回不去了,八卦的同事看不见了,最重要的是,养了她二十几年的父母,还还没好好赡养呢,她任性了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和她计较过!
还有弟弟,明年也要工作了吧,不知道职场上的暗黑他能不能适应得好…
这样也好,起码还有弟弟,总能安慰安慰爸妈。等他工作稳定了,一家人也能不那么累了吧。
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不再去想过去。
......
属于程小青的记忆又一幕幕不受控制地跑出来,点点滴滴陈氏的好,从四面八方渗入,仿佛是意识到程清的矛盾心理,程小青正在以自己最后的努力来改变程清的思想。
“哎…..”重重地叹了口气,嘴角勾起一丝无奈的笑——以后只有程小青了吧,一个七岁女童而已。月光下眼角的那滴泪,无声地落下,滚到了程小青的领子里头,消失不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