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青知道陈氏不太待见章氏,章氏也不甚喜欢这个儿媳妇儿,是以二人除非必不得已,否则能不见便不见,陈氏甚至见面时也很少叫一句婆婆。
只是这么措辞的警告,也不至于吧。程小青心内疑惑,但不敢说话,只抬眼可怜兮兮地看着陈氏。
“看你这副邋遢样,还不去收拾收拾!”陈氏被看得心软,大呼小叫道。
这件事的源头要从当年程家几个孩子成亲说起。章老婆子能生,孩子的年龄跨度也很大,老大和老幺差了十几二十多岁,因最小的程五过继给了无生养的兄弟,程四也就成了最小的。
程大成亲的时候,程三程四还不晓事理,许氏又是厉害的,三说两说的,把平均分了的地硬是多刮去了一些;程二成亲也是一番折腾,又刮走了些均分的钱财。
到程三成亲的时候,所剩无几也,便提出要翻修屋子的要求。章氏无法,只好将给老四成亲准备的钱银再挪出一点给他,而程四这个单身汉呢,又要出人出力去帮忙。
到得程四成年娶妻时候,二老已经年迈,无所收入,积蓄又没剩下多少。几个哥哥又是已经成了家的,不可能拿出银子供弟弟娶亲。聘礼、彩礼、婚礼都只是凑凑,陈氏委委屈屈进了门才发现,地最少、钱最少、连屋子也最旧,心里的火勉强憋住才没爆发出来。
“你说,但凡你阿婆当年有些划算,你爹和娘能这样么?娘当年回娘家,众姐妹里哪个混得比我不好?都不好意思接待她们!眼泪流了没有几箩筐…”陈氏讲起来咬牙切齿:“还不止这样!要是那老东西就这么束手不管我也无所谓,夫妻两个人总会好的,可是,坏就坏在,她还要阻着你爹发财的路子诶。”
因为程填是老幺,两老根本不舍得他受苦受累,即使其他几个兄弟都出去干活学手艺做买卖,他一个人却是活得逍遥自在。
后来程填觉醒了,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自己也该出去磨练一番,适逢吴家姑父正要外出买卖,两人便商量好一道。哪里知道临出门了,章氏泪珠子大颗大颗滚下来,扯着他儿啊肉啊的叫不停,又说出门变数大了,又说外人心思歹毒了,一下子山贼一下子海盗的,就是不让他出门。吴家姑父一上火,就带着自个儿侄子去了。
“就是那次他在外头发的迹,赚了个盆满钵满;回程的时候又有幸遇上了州府的大官,两个人聊聊就对上了,那当官的就给漕运局的打了招呼,你姑父这才进去的。那一起去的侄子,现在更不得了了。你姑父打下的那些根基,让他接了去,现在买卖都做到京城去了,不知道多富贵呢。本来这些都是你爹的…”
这也有机遇问题吧,即使爹当年接手,也不一定能做大…程小青不敢回嘴,只在心里头暗暗想着。
“娘,这些都过去了好多年了,阿婆都这把年岁了,咱们就不要记恨她了。爹现在也不错啊…”
“你个没志气的!要是你爹当年去做了买卖,你现在就不用给她洗那些破布了知不知道?她也能享受个老太君的福气知道不?洗衣裳这些事,随便使个丫头做了没有二话!”陈氏拎着程小青的手,狠狠地点着。
“世界上没有假如,娘你就看开点吧。”程小青没心没肺地安慰。
“这些我可以不计较了,毕竟她虽然错,但也有苦衷,以她那样的脑子,也想不到那么长远。”陈氏叹了口气,又猛地睁开眼,里头厉光闪闪:“但是!她怎么对你们姐弟的,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他们重男轻女我是知道的,第一胎生了你,也没指望着他们疼惜,只是亲祖父母竟然能黑心到这样的地步,做父母的就忍不下去!
那时候痛得死去活来半天,好容易憋着最后一口气才把你生下来。他们一晓得是个闺女,半句没问半眼没看转身就走,还好你爹有良心陪了一天,娘也没那么心寒。”
“你爹出去干活,我一个人月子里也没人照顾,你阿婆一眼都不肯来看看!后来还是你姨几个轮流照看了几天才熬过去。”
“那时候你才几个月,娘在厨房忙活,那对老夫妻经过,老头子对我说,“那赔钱货掉下来在嚎了,”我赶紧去看,你一个人睡觉从床上掉下来,趴在地上死命哭呢,俩老东西从窗户口见着了,也不肯去抱一抱我可怜的儿啊!”
陈氏讲得激动,眼泪都快出来了:“你说你,娘一直不舍得你干粗活,从来没叫你去河头洗过一件帕子诶,现在你巴巴地给那坏心肠的老太婆卖命,弄得一身,叫我怎么不恨?”
气氛沉默下来。程小青一直可怜着圆子,想不到自己也是个可怜人呢。两个老人这样,确实是伤了当媳妇的心。她伸出手,握住陈氏。
“你弟弟生出来之后,他俩倒是好了一些,有点什么东西,也能想着咱家一份儿了,可是也从来没有你的!”
“那年你俩都还小,贤哥儿吃一个柿饼,你眼巴巴看着,也想尝一口。贤哥儿说他爷爷那儿还多着那,叫你也去讨上一个。后来你回来了,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就这么蹲在门口,娘就问你,你说…你说——爷爷说没了。娘听到你这话,眼泪都往肚子里咽,那老不死的,贤哥儿明明见着不少,分一个给你会死啊?你也知道他故意的,脸上却还带笑安慰娘,说你不想吃了…”陈氏搅着帕子,越说越心酸。
“娘,你别难过了,他也已经不在了,我连他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程小青也配合着不说爷爷,只用“他”来代替。
“老东西的坏事还不少呢…”
“娘和你爹刚成亲那会儿,两个人商量着要去学一门什么手艺。正巧你舅舅的木工雕花想带个徒弟,就说服了你爹去。你爹也没说不去。偏偏那老太婆,就是不愿意你爹爹出门、学手艺,更不愿意他和我娘家人交好,就出去到处编排,说你爹只听媳妇儿的话,媳妇说东就不敢说西,直哭自己生了个乌龟蛋…就这样,你爹和我置气了好一阵子,也不肯去学了。”
“你看你舅舅现在,都搬到县城里头去了。做木工,活计虽然不轻松,但稳着呢,每日都有活干,银子来得定呀。”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程小青更不敢忤逆她了,只一味懦懦点头应是。
“你可不能同情她啊!她现在老了,斗不过我了,这才摆出这一副可怜相来的。哼…同样是孙女,你看看她,对圆子就抱着怜惜,不过就是她娘家又一层关系么,天差地别了还?!”
程小青感觉陈氏似乎已经平静下来,声音不带那悲腔,反而又开始常态的那种乱精明一把的调调了。
她便攀扯着陈氏的手臂:“娘你尽胡说,圆子姐那样遭遇了才得到她疼惜,我才不稀罕呢。依我看啊,要是当时你也不管不顾把我丢在山里,回来的时候阿婆搞不好也疼我…”
“你这死丫头!生在福中不知福,这还怪我了?看来老娘真是对你太好了,改明儿你就卯时起床,铺床叠被洗衣服做饭烧菜洗碗扫地喂猪…”
“啊~~娘饶命!我会惜福了以后…”程小青作势扑到陈氏怀里,打滚着求饶。
母女二人正玩笑着,却听得不远处吵吵嚷嚷一片。
程小青爬起来,跑到门外望了望,只见大房那里几个陌生男女站着,而程大挥着扫把拦在屋门上。嗓门大嚎:“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来一次打一次…”
屋外那些人也咋咋忽忽不肯停歇地说掰什么,却听不清楚。
程小青急忙跑回去:“娘,大伯家来了几个陌生人,吵上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