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我被他指着鼻子喷:“还有你,十八岁个人喽,还是四个里头地老大,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里,啥子都不干,还好意思让几个比自已小地弟妹来伺候起,哎唷,传出切(去)简直是把我这把老脸丢光喽!”
“嘿!想走?哎哟,那我勒个老家伙当真是求之不得!但是,走之前先把帐给我还清喽!”
“啥子帐?我说你们几个,你爹自小吃我地,用我地,现在他拍拍屁股滚蛋喽,父债子还,勒个钱你总该认吧;还有,你们四个在我老人家这里也住喽些时候,饭钱,房钱,是不是该给?我这个粮食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地嘛!”
我由痴愣瞬间改为惊疑,不可置信地瞅着他:看起来挺慈祥威武的一老头啊,不是说曾当过将军吗?不是把我爹认成孙子了吗?第一天他见到我的时候,不还激动得抹着老眼泪吗?咋是这么一“周扒皮”呢!
老家伙一本正经地拿着欠条,高举天理人道的大旗,义正词严地逼着我签字画押后,瑞新去了如意酒楼当厨子;默言去了紫云间绣坊当童工;旭峰被“周扒皮”介绍给江陵府王大人当捕头;我更惨,“周扒皮”竟遣散了跟随他多年的唯一老管家肖爷爷,指派我给他当管家兼使唤丫头。
“你以为我想请你呀?又懒又啥子也不会做!”
“这个菜炒得太淡喽,跟你说喽好多回,老夫爱吃麻辣味!”
“哎哟喂,我说丫头,这是你给太爷爷缝的袿子啊?上下都是线头子,你要‘黑’(吓)死我哟,里头还有一根针!”
“丫头,端水来太爷爷要洗脚!”
“嘿唷,连鱼都不敢杀,啧啧,怪不得没得人要喔。”
“笨死哒,笨死哒!”
“……”
从此,我起早贪黑地干活,到了晚上上床的时候,早累趴了,直接埋头睡上。我得做一家人的饭,洗全家人的衣,打理偌大一片菜园子种菜、浇水、除草、挑粪、施肥,体力活也就算了!还得照顾老人家的精神需求:不能表现出厌倦情绪地,反复倾听他当年浴血沙场的英雄事迹;只要我稍得空闲,就得弹琴唱歌给他听,还要被一个不懂音律的人鸡蛋里挑骨头;不仅如此,最让我气极的是,竟每天逼我陪他下象棋。
“太爷爷,我不会下棋。”
“多下个几次不就会喽嘛。”
“我真不爱下这个。”
“胡说,明明是你太蠢。”
“看吧,我又‘死’了,你又不肯教我几个绝招,这样有意思吗?”
“教给你,那我老家伙以后还靠啥子混?”
“嘿嘿,我当头炮将军!”
“呵呵,反将!”
“我想毁一步棋!”
“世上没得回头路,免谈!”
“这样玩也没啥意思,您老总是赢不觉得无聊吗?不如我们下过瘾点儿的?”
“呵呵,好啊,哪么个下法?”
“这样,你就仅仅的,只让我两车,得不得行?”
“哼!上阵只有你死我亡,敌人会让你吗?我一个卒子都不得让!”
“哈哈,今天终于栽在我手上了吧,糟老头,我将将将!我将死你!”
“哈哈哈哈,好好好,马我吃喽,车我抽喽,嘿嘿,你再拿么子来将嘛?”
有时候我在想:时间咋突然走得这么快了?繁重的劳动后,一晃就是半年。
这天做完家务陪太爷爷钓鱼,坐了会儿,我愣怔着出神。
“曦儿,想啥子嘛?”
“太爷爷,我不懂。”
“看在老夫今天钓了好几条鱼的份上,权且听你说说。”
“生命是什么?”
“我说你勒个娃儿,成天在想啥子名堂嘛,命就是活起嘛。”
“那活着,又为了什么?”
“盼头。”
“那如果一个人,她已经没有盼头了,还该活下去吗?”
“你哪么个就晓得没得盼头了呢?活起才能有盼头。”
“您不懂。”
“嘿,丫头,死了就能有盼头吗?只要你活起,就能有。”
“可要是那盼头今生永远都实现不了呢?”
“世上有人能预料到明天,明年,十年后吗?”
是啊,谁能预料到呢,素意为了让我活下去,自个儿情愿服下忘忧草,素意,你是要我好好活着等你吗?
“好,那我再问你,我爹明明那么厉害,为啥您老是当我的面儿踩他呢?”
“呵呵,那小子本来就没啥子出息,只晓得耍威风。”
“你这老头太目中无人了,敢问现今世上还有入得了您老法眼的人么?”
“多得去喽。”
“那你说出来听听。”
“哼,丫头还莫不服气,我就随便说两个你认得地,比你爹不晓得强到哪里去喽,怎么样?”
“你倒说出来!”
“好比说那回送你过来地,云滇马锅头。”
“我阿叔?看来您不是井底老蛙。”
老头子重重“哼”了一声,翻了我一个白眼。
“要说近期嘛,有一人倒甚得老夫欣赏,你也认得。”
“谁呀?”
“我听王允翰(江陵府王大人)讲,这个人现在被贬到河中府当通判,名叫范仲淹。”
“啊?您还记得我上次跟您提过的范大哥?”
“一个小小地密阁校理(皇帝的私人文员),没有任何后台背景,竟敢不顾朝廷当下地复杂凶险,再三上奏,逼刘太后撤帘罢政,怂恿满朝众臣扶少年皇帝登台亲政,此人其忠,其义,其胆色,令老夫打心里佩服!”
我忙打听上:“您老真是,耳聪目明!嘻嘻,您就全盘跟我讲一讲嘛。”
老头子瞟了我一眼,我头一低,谁叫自己是个历史文盲,又这么喜欢听故事呢,还是关于范大哥的,这不成心搔得我心痒痒吗?
“原来,皇帝才比我大一岁呀!”
“恩,依老夫看来,勒个皇帝娃娃将来有出息。”
“他比我爹厉害?”
“你爹再厉害有啥子用?只顾个人。只有胸怀天下,心爱天下地人,才是真豪杰,真英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