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三军齐聚,集于邗城西门,整装待发。公子庆忌全幅戎装,白犀牛皮铠甲在朝阳下带着露水,闪着寒光,酒红色披风被微风轻轻扬起。高大的身躯驻立战车之上。战车在地面上的影子里,蛰伏冷冷杀气。
众将士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集结这般紧急,但他们不管这些,他们只听从公子的号令。吴地男儿,姑苏子弟。自泰伯以来,尚武,重义。后来圣人孟子说“虽千万人吾往矣。”用来形容这些吴地男儿很是贴切。
鸠兹是吴楚边界的重要城池,处于中江南岸。西连长江,东通太湖。东西水路交通尽过于此。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沿途城邑遍布,商贾往来不息。昨日吴王僚发来的战报里,告诉庆忌,楚国大将斗伯己领大军五万,犯吴界克鸠兹。兵锋直指广陵。
眼下鸠兹已被楚军占领,楚军接下来的攻击态势很可能有两条:往北,攻广陵,棠城,邗城,将吴国在淮水以北的城邑纳入楚国版图。这样一来,北上称霸的道路将被楚国彻底堵死。往南,进攻延陵,湖城,直接威胁王城姑苏。
庆忌认为,楚军不会南北分兵长距离作战。南线楚军不会走,楚军定集结全部兵力,往北攻广陵,棠城,邗城,继而西向占领善道。这样一来,楚军的供给可以很顺畅的从寿春屯往钟离城,满足前线需求。
南线接近吴国王城,楚军集中兵力,单走南线的话。是伸入吴国腹地作战。吴军主力屯于姑苏,出轻兵袭鸠兹,断其归路,楚军首尾难顾,陷于腹中,必死无疑。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鸠兹,只要夺回鸠兹,瓦解楚军作战热情,乘势夺取楚国的舒城,桐城,六城。同时集结吴军于棠城和广陵,往北攻克钟离城。吴军南北连成一片,楚地大城寿春全部暴露在吴军监控之中。
庆忌不愧是吴国第一勇士,有勇有谋,这番韬略,和十年后伍子胥的用兵异曲同工。吴军集结完毕,就要出发,邗城大贾钟不离领着一帮乡绅百姓,担着酒肉,前来践行。
“公子,钟不离和邗城百姓,为将军践行,请将军饮此薄酒,率我吴地男儿,尽歼楚军。”钟不离倒了满满一碗酒,双手捧了献给庆忌。
“本公子代众将士感谢各位父老。今楚人犯我,必歼之。吴地儿郎,英雄勃发,不灭楚军,誓不还吴!”庆忌说罢,捧住酒碗,一饮而尽,掷碗于地,以示决心!将士们以吴戈捣地,高呼:“不灭楚军,誓不还吴!”,其声不绝于耳,震彻邗城。
“吕姜,呈上来!”钟不离大喊一声,背后人群中,出来一女子,粗土布黄色衣衫,正是吕姜,垂首款款而来,双手托着一只盘子,盘子里摆放的什么东西看不出来,被一块布遮着。
“请将军笑纳。”钟不离掀开棉布,拿出一支剑鞘,双手托起,呈给庆忌。原来钟不离昨日回去,取上好犀牛皮,吩咐吕姜连夜制作了一支剑鞘,本想今日晚些时候送与庆忌的,听说吴军要出征,特地借着践行的机会,带了过来。
“多谢钟先生,多谢卫姜姑娘!”庆忌接过剑鞘,取出鱼藏剑,挥剑入鞘,刚好合适。
“出发!”庆忌一挥手,大军开拔,战车滚滚,马蹄声急。旌旗招展,朝阳下,吴戈泛着森冷的光。回头一望吕姜,她正也望着他,眼睫毛弯曲上扬,在白皙的脸颊上覆盖了两瓣扇形的影子。
鸠兹这地方,地势地平,到处湖塘沼泽。幸好时值春末夏初,倒是没有连绵阴雨,若是早上两月,雨水丰润时,行军路途肯定难了。此时,遍地芦草,间或是水塘,虽然泥泞,倒也不至于陷住车马。只是这些芦草被初夏的太阳一晒,散发出来的气味实在难闻。庆忌吩咐军士,用白布蘸水,捂住口鼻,保存体力,以免中毒。
急行军三日,大军到达鸠兹城下,安营扎寨。此城处于平原,周边无险,除中江流经城南,便是一马平川了。吴军扎营时,楚军并未出击。
各处固防安排妥当,庆忌跨上烈焰浑红兽和一众将士站立于鸠兹城下,遥望鸠兹城,城墙宽厚高大,城门前的中江,宽有四五百尺,水流平缓。吊桥已经铰起,城楼上的楚军井然有序。显然戒备森严。
“公子,城前中江水大,何不掘江灌城?”有将士献策,乘前些日水大,中江水位上涨,堵住江水,倒淹城池。
“强楚常年扰袭吴境,今日一战,当立威于军前,震慑其胆。不然楚人谓我吴人不能站,日后颇多麻烦。诸将勿忧,待我明日擒杀楚将。”其实将士所献计策,倒也是个良计,庆忌一来认为使用计谋,有失武人风范,二来觉着不给楚国一个下马威,看来是不行的了,老是攻打吴国国境,也不是长久的事。
众将士听主帅这样说,倒也不觉得稀奇,这次跟随庆忌出兵讨伐徐国时,大伙对这个矛头小伙子十分不信任,碍于吴王威严,不敢抵触他。谁知就是这位他们不大看好的年轻公子,三个月接连攻下徐国的三个城池,如果不是吴王答应徐君求和,再有二三个月,整个徐国都要别他灭了。
别看公子年轻,用兵之道,非常熟悉,和兵士们的关系都很好,从不仗着自己的地位,对兵士吆三喝四。风餐露宿,同吃同睡。兵士们都很听他的话,加上庆忌勇猛,每次作战,身先士卒,吴人尚武,兵士们死命相随,不在话下。
庆忌回得营来,查看大营各处后,吩咐兵士严加把守,不得懈怠。自己回到大帐,拿出地图,细细研究。日之即落,庆忌取丝帛笔墨,写了几个字,纳入怀中。
第二日清晨,庆忌整兵马出账,浩浩荡荡开至鸠兹城下,列开阵势。手执亮银白龙戟,立于战车之上,遥望鸠兹城片刻,从怀中掏出昨日写的帛书,回首对将士们说道:“唤三五个声音洪亮的兵士,去城下叫阵!”
将士们推举了三个大嗓门识得字的士兵,让他们拿着公子的帛书,去城下叫喊。三个士兵带着帛书,走到城墙前的护城河边站定,掏出帛书一看,帛书上写着:“楚军听了!吾乃公子庆忌,限汝两个时辰内,开城投降!如若不然,杀将进去,一个不留!”
兵士看着帛书,又回头看看庆忌,公子冲着他们挥了挥手,兵士明白,展开帛书,冲着城池上面,一阵大喊,其声若铜锣,震得人耳朵发痒。
城上楚军听了,连忙报告主将斗伯己。斗伯己听了哈哈大笑:“黄口小儿,乳臭未干,竟出狂言!众将士听令!出城迎敌!”
吴军的大嗓门士兵,还在城外大吼,猛听得吱呀呀一阵怪响,城上吊桥缓缓放下,门洞里人喊马嘶,车轮滚滚,知道楚军准备出击。忙折身返回自家队伍。庆忌赏了三人钱币。
吊桥落稳,楚军扎住阵脚,当先战车上站立一将。手持长戈,面如黑炭,眼似铜铃,颌下乱扎扎一部虎须,身高九尺,膀扎腰圆。如瘟神出世,似太岁临凡。正是楚国大将斗伯己。
这斗伯己可了不得,他是斗伯比的后人,二百年前,楚武王称霸诸侯,楚国一举成为最强大的国家,当时楚国的令尹就是斗伯比。
斗伯己遥望吴军战阵,排列有序,中规中矩。再看吴将,不禁拧起眉头,心想:“战阵规整,主将却是一个毛头小伙,看来不可轻敌。”驱车向前,大声喝道:“吴将娃娃,你是何人?”
“我乃公子庆忌,你是来投降的吗?”庆忌抬起头,斜斜地看着对方,漫不经心地问道。
“小娃娃如此猖狂,你敢与我决战吗?”斗伯己举着长戈,大声喝道。
春秋时期,打仗也是很讲究礼仪的,一般都是战车对战车,大家约好了,正面冲锋,直接砍杀。一方战败认输之后,赢的一方也不死缠烂打,打到一方服了,大家找个地方坐下来,泡着茶谈条件,条件谈妥,双方摆宴庆祝,两家罢兵。
据说当年秦晋之战时,秦军大败。后撤逃窜途中,车轮子掉了。后面追上来的晋军帮助秦军找回车轮装好,再重新拿起武器在追赶。这可能就是个笑话,毕竟当年的事,年代久远,谁也不知道。
现如今,斗伯己虽然被这个小娃娃气得不轻,倒也不能忘了战场上的礼数。放出话来,哟啊跟庆忌单挑。
庆忌要的就是这句话,这孩子年纪不小,计策可不简单。若是两军对战,难免死伤众多,他要的就是和对方主将单打独斗。
“你个老朽,敢和我轻车决一死战吗?”这时候,绝对不能给对方台阶下,庆忌故意辱骂斗伯己,激起他的怒气。
当时作战以车战为主,每车载甲士三名,按左、中、右排列。左方甲士持弓,主射,是一车之首,称“车左”,又称“甲首”;右方甲士执戈,主击刺,并有为战车排除障碍之责,称“车右”,又称“参乘”;居中的是驾驭战车的御者,只随身佩带短剑。那时骑的马没有马镫,只有缰绳,不适合骑着马冲锋陷阵。庆忌说的轻车就是两匹马拉的战车,这种车轻便快速,御者一人,主战一人。
“好!一言为定,一决生死!”斗伯己身经百战,也是楚国数得上的名将,哪能被一个小孩侮辱?言罢换车出阵。朝庆忌冲锋。庆忌也不怠慢,手持亮银白龙戟,命御者驱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