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时间可以说是乐此不疲。常常翘了专业课与文森特坐长途汽车去郊区写生。N城没有矢车菊,但是有很多三叶草,开细碎的小花。文森特很爱它们。他说这是对阳光最忠贞最感恩的花,只要有阳光它就开放。一点不吝啬,一点不保留。我听得着迷,他说话有种魔力。
学校里有不好的传言,把我们说得很难听。我是无所谓的,只是担心文森特。被自己的学生如此污蔑,不知道心里该多么难受。还有他的家人。
我并不知道他还是独身。所以他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只是打趣。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他一直一个人。
我没有多问,他总归有他的理由。只是有些替他担心,毕竟他对我实在不是一般的好。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并且支持我们之间的这种相知相惜,用脚趾头想都可以知道在他们眼里我们是多么下作不堪。我不能让他因为我这个本不相干的人而处境艰难。
文森特没有任何顾虑,劝我宽心。他说,“乔,你知道梵高?”
“梵高是个永远的孩子。他的眼睛永远干净,所以可以画出那样纯净恣意的画。他的单纯真诚是难得一见不能复制的美。然而他终究是个病人,他割下一只耳朵,送给一个**。在世界看来,他是疯了。但是在那只耳朵的听觉里,是这个世界疯了。”
“乔,你懂么?”他说。他说话的样子让我觉得悲伤。
转眼到了冬天。N城的冬天特别冷,天空有肃杀萧瑟的气色。终日刮着大风,与北方的干燥不同,南方的空气湿冷,扑面而来,贯彻心扉。窗户的缝隙之间,有呼啸的风声凛冽地穿越,玻璃长久地抖动,发出凄惶的声响。突兀赤裸的树杈已经褪尽了枝叶,望过去蔓延萧然。
进入期末考试的复习阶段,功课很满,很少有时间可以和文森特一起画画。但是会偶尔一起喝杯茶。我们都是爱茶的人。用他的话说,爱喝茶的人都是真正聪明的人。我笑。
我也像那些整日碌碌无为混日子的学生一样,在最后的几天赶起了功课。掉的课不少,所以有些费力。整日将自己钉在图书馆,脑袋昏沉,看书上的字都重影,全部变成江和,江和,江和……害怕闲下来。
考试那天下了雪。我害怕雪,下雪总给我一种不好的预感。校园里很热闹,很多人都是北方过来的,长这么大没见过雪,自然新奇。
我坐在考场里,望着窗外发呆,手里的笔不自觉掉下来。我一惊,抬头发现监考老师在叫我。
“乔莫言是你吧?”她问。
我不响。
“你母亲死了。”我愣愣地看着她,不能动弹。脑袋里有个巨大的声音一直在盘旋。“你母亲死了。你母亲死了。你母亲死了。”噩梦一般的声音。
“乔莫言,乔莫言……”我回过神来。监考老师有些生气。“你这个学生怎么回事啊,想什么呢,你家里刚刚打电话过来说有急事让你回去一趟,怎么搞的,直接打到校长室……”
我推开她,跑进漫无边际的大雪里。
我是那么痛恨雪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