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胤受伤,命我在繇山脚下龙川城接应。
那时,我的心已如止水,波澜不起。
不该是我的东西,我不会去伸手,也会克制自己不去多想,免得使自己卑微,使别人为难。
只是,对于夏云岚,我还是因为嫉妒和羡慕而难以生出好感。
当萧玄胤对我说,夏云岚有几句话要与我说时,我其实很不情愿,但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于是,我只能十分冷淡地对待她。
她却浑若未觉,交给我一包蓝田玉托她带给我的药后,又对我说:“苏大夫,我一直觉得这世上人心险恶、唯利是图,可每次听你说话,便觉自己的认识失之偏颇。虽然赞扬一个人无私地对待别人,其实是一种莫大的自私。但说句真心话,我还是希望世上多一些像你这样的人。”
原来她一直是这样看我……
没有人知道我其时的汗颜,除了尽快逃离,我不能继续在她面前多待片刻。
回到天武城后,萧君炎已病入膏肓,萧玄胤也做好了在萧君炎死后夺权篡位的准备。
我并不相信来自龙炎国南疆的一包药能使萧君炎起死回生,所以确定药中没有明显致人死命的成分后,便抱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想法,把那包药给了萧君炎服用。
没想到,那包药竟使垂死的萧君炎缓过气来。
确定不是回光反照后,我有些手足无措。
我该如何向萧玄胤交待?他一生的功业,他心心念念的梦想,难道要毁于我手吗?
可是我从来没有杀过人,面对有所好转的萧君炎,我该如何使他不成为萧玄胤的阻碍?
我嘴里违心地说着,因药物受潮,叫他派人到龙炎国找蓝田玉重新配制。心里却想着,如何尽快通知萧玄胤,叫他更改计划。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萧君炎竟微笑着对我说:他这条命是蓝姑娘救回来的,于国他已尽心,从此后,他只愿像个普通人一样,守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度过一生……
我心中欢喜,却又为这欢喜而憎恶自己。
同时,我忽然想到,对于萧玄胤,我也已经尽心,从此后,我是不是也可以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呢?
我请萧君炎带我离开,萧君炎不知我为萧玄胤做过的事,反倒赞我忠心,又说余生定会像对待亲妹子一般照顾我、保护我。
有那么一瞬间,面对这个我调理了多年的病人,我竟突然也有了种面对亲人的感觉。
于是,平生第一次,我对萧玄胤说了谎,告诉他萧君炎已死,他可以照计划行事。
暗地里,我帮萧君炎瞒过祁王府暗卫的耳目,并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向他道别。
他问我要去哪里?
我说从今后我的一切与他无关。
他默然许久,忽然对我说了句“对不起”。
我觉得有些好笑,对他说我们之间没有谁对不起谁,他曾救过我的命,我也曾救过他的命,如今只是两清罢了。从今后,愿各自相忘于江湖,就像从来不曾相识。
他说他不会忘记每一个帮助过他的人,尤其不会忘记我。如果我要自由,他便给我自由,但请我记得,无论何时有了难处,一定要想起他。
我没有再说话,只微微躬了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皇宫。
或许我的性子的确清冷了些,也或许,我早已厌倦了这个地方。离去时,我的心中没有半丝牵挂、半分留恋。
青州城外,按照早已约定好的地点,我与萧君炎辗转相晤。
我们绕道龙川、经鬼厉,他到龙炎国寻找蓝田玉,同时派人将我护送至灵皓国一个无名的小山村。
那是他很久以前曾经游历过的地方。他说,那时他还十分年轻,可一走进那片山村,便突然起了种归隐之思。
他说,待他寻到蓝姑娘,配好了药,便到那里寻我。
离开了皇宫,天下间哪里对于我似乎都没有什么区别,所以我没有反对他的安排。
那片山村很美,美得不但吸引了萧君炎,也吸引了逍遥王。
后来,逍遥王举家迁至那片小山村,原本寂静的无名小山村,因逍遥王的到来,不但变得热闹了许多,而且有了名字——武陵源。
我与逍遥王并无交集,在此定居后,亦不想再与任何人有所交集。
世间所有情谊,于我仿佛都成负累。我一袭男装,只愿从此一人一院,静默终老。
然而,因我无意间出手救了几个频死的村民,逍遥王竟要前来拜访。
我以上山采药为名,数次回绝了他。他终于明白我的意思,从此后再不曾打扰过我。
武陵源的日子无比寂寞,我却一天比一天爱上了那份寂寞。
寂寞的日子里,我种植药草、研读医书,每日里做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事。
若非那一天,一匹名叫“青青”的马闯进我的菜田,我的日子大概再不会有什么改变。
可是,如命中注定一般地,那匹马来了。身后,还跟着夏云岚和它的主人司马连皓。
我心中百般滋味,又好生奇怪他们两个何以会举止亲昵地在此出现。但我向不习惯打听别人的私事,是以只淡淡打了个招呼。
夏云岚却急着向我解释,说他们两个只是朋友。
独居的日子愈久,对于世事人心,我越发不喜欢多加关注。
见我反应淡漠,夏云岚似乎松了口气,又请我为司马连皓看病,说司马连皓中了寒血冥幽功,数日来一直体凉如冰,叫我瞧瞧可有法子驱除他体内寒气。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司马连皓的气色,他的面上确有几分寒气侵入脏腑的症状。然而,令我十分不明白的是,这样的病症,对于他这个苍云大陆第一医者来说,难道算得上什么大病吗?
或者,除了寒气入腑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病症隐而未发?
只是,他自己无可奈何的病,难道我会有办法吗?
心里虽然疑惑,碍于夏云岚的面子,我还是答应为他检查。
但他却百般推托,一会儿说自己的病不要紧,一会儿又说不想麻烦我。
我也是个不爱欠下人情的人,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我说可以向他请教几个医术上的问题作为交换。
他答应为我解答问题,却仍然不肯接受我的诊治。
夏云岚十分不耐烦,最后强逼着他进了我的药院。
为了叫他心上不要有什么负担,我先向他提出了困惑我许久的问题。
他很快为我解答清楚。
我心中感激,正待仔细为他检查,他却支开了夏云岚,尴尴尬尬地对我说道:“苏姑娘,其实我没有什么病。”
“没有病?”我十分奇怪:“没有病为什么要装病?”
司马连皓讪讪笑道:“当然是为了骗骗云岚。”
“为什么要骗她?”我更加不解。
司马连皓笑道:“嘿嘿,苏姑娘,一看你在男女感情之事上就没有什么经验。”
虽然他说的不错,可这句话还是让我有点儿生气。我冷了脸道:“这么说,司马公子是很有经验的人?”
“至少比你有经验。”司马连皓一点儿也不在乎我的心情,兀自戏谑地笑道:“你帮我撒个小谎,我把经验传授给你,你说怎么样?”
我气红了脸,冰声道:“不需要——我也不会撒谎。”
看我真的生了气,司马连皓这才收起戏谑之色,道:“这世上没有不会撒谎的人,只看令人撒谎的代价够不够大——苏姑娘,只要你帮我瞒过云岚,从今后医术一道上,我必对你倾囊相授,如何?”
我微微想了一会儿,道:“好。”
夏云岚既拒绝了皇后之位,跟着司马连皓来到武陵源,他们之间,难道不是迟早要在一起的吗?
我答应司马连皓的请求,不是撒谎,是成人之美。
既成人之美,又可得到司马连皓毫无保留的指点,何乐而不为?
就这样,我很快为自己找到了帮司马连皓遮掩的理由。
夏云岚回来后,按照与司马连皓商量好的,我告诉她:司马连皓虚寒入骨,弱不胜补,虽无性命之忧,却需长期调养。
她对我谢了又谢,好像我帮的人不是司马连皓,而是她。
我一方面有些过意不去,一方面又觉得以她这样的态度看来,我根本不必过意不去。
自那天之后,我与司马连皓之间便多了交集。
他时常过来帮我查看药田,又时常为我指点医术上的疑惑之处。
我很高兴接受司马连皓的帮助和指点,然而我知道,夏云岚是个聪明而多心的人。为了避免引起夏云岚的疑心,我先是暗示、后来明示司马连皓,他这样的举动,可能会使夏云岚不满。
司马连皓却一脸好笑地道:“苏姑娘,多心的是你。若是这样能叫她吃醋,我可不知要怎样感谢你才是。”
事实证明,司马连皓果然比我更了解夏云岚。夏云岚非但没有吃醋,反而兴致盎然地一心想要撮合我和司马连皓在一起。
她劝我身着女装,又教我如何叫司马连皓对我动心。
可惜,我向来对别人的东西没什么兴趣。既早知司马连皓心里只有她一人,又岂敢对司马连皓动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