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凝尘看也不看那两截蛇身，厌恶地道：“不饿。”
“你不饿，我就一个人吃了。”夏云岚说着，便要俯身捏起地上的蛇尾。
这山洞不知还有多长，山洞的尽头，更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危险在等待着他们。不吃饱喝足，怎么能够应对危险？
“你……”夜凝尘飞速握住了夏云岚的手，一边收起火折子，一边拖着她朝前走了几步，似乎想要说出责备的话，却还是缓了口气，温声道：“那东西怎么能吃？龙炎国西南一带的蛇多有剧毒，万一中了毒，可如何是好？”
“呵呵，师父不用如此小心。”夏云岚很有经验地道：“毒蛇虽毒，但毒液只存在于脑袋两侧毒腺之中，血液和肉里是没有毒的。食用时只要避开那里，就不妨事。——当然，有些毒蛇的血和肉里会有致命的病毒和细菌，不过一般要很久才会对人体发生作用。只要咱们离开这里后及时就医检查，就不会有性命之虞。”
“哦……”夜凝尘应了一声，却还是不肯松开夏云岚的手，道：“即便如此，还是不吃的好。”
“师父，你是不是觉得这东西吃起来太过恶心？”夏云岚很快猜到了夜凝尘的心思。
“嗯。”夜凝尘没有否认。
夏云岚道：“师父到底出身皇室贵族，宁肯饿着肚子也不屑于吃这种东西。可是这山洞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若不拿这东西充饥，那就只能吃老鼠了……师父觉得老鼠更好吃一些吗？”
夜凝尘没有说话。
夏云岚几乎能想像得到师父皱着眉头嫌弃欲呕的样子，她笑了笑，不再逗他，道：“咱们走吧，我不吃就是了。”
现在她还不是很饿，想必师父也不是很饿，等饿极了的时候，她相信师父会和她一起吃。
毕竟，生存才是第一要务。至于视觉和味觉，那是保障了生存的情况下才能谈到的事。
二人继续摸索着洞壁向前走去，其间，夏云岚踩到了几次死人的骨骸。
当夜凝尘打开火折子看的时候，那森森骸骨，有些竟是新死不久，便被山洞里乱窜的老鼠啃得不剩下半点儿皮肉。
但这并没有触动夏云岚的心，触动夏云岚心的，是那些骨骸，竟无一不是朝着他们来的方向倒下。
每看一次，夏云岚的心便多一层沉重，到后来，她索性不再叫夜凝尘打着火折子去看。
当这些人回头的时候，洞口还不曾被堵死，他们心中还可以怀着一丝缥缈的、生的希望。但是她和师父，生的希望却只能在前方——在无数人掉转头来的前方。
老鼠越来越多，成群结队，吱吱喳喳，猖狂来去。
它们不但吞食死人，也攻击活人。
夏云岚和夜凝尘数次被鼠阵包围，好在夏云岚身上带的毒药足够，夜凝尘的武功也足以抵挡它们临死前不顾一切的疯狂进攻。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在山洞凝固一般的黑暗里，即使夏云岚努力不让自己忘记时间，到最后还是分不清过了一天还是两天。
当然，一天或两天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肚子不知第多少次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洞里不缺食物，遍地的老鼠，还有偶尔遇见的毒蛇，都足以填饱肚子。但夜凝尘不但自己坚决不肯吃，还执拗地不许她吃。
她原本指望着饿到极处，夜凝尘会改变主意。如今才发现，他是宁可活活饿死，也决计不会拿这些东西来充饥。
“师父，要不……咱们就吃一只……吃一只好不好？”夏云岚已经饿得没有力气同夜凝尘讲道理，只能可怜巴巴地祈求道。
“再坚持一下……云岚，再坚持一下……”夜凝尘的力气也明显大不如前，却仍然拒绝了夏云岚的要求。
夏云岚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听着山洞里吱吱喳喳的鼠叫，咽了咽口水。
此时，夜凝尘大概不会明白，那吱吱喳喳的叫声对于夏云岚，便如同香喷喷的菜下进油锅里，满溢着令人馋涎欲滴的滋味。
夏云岚习惯为了生存不择手段，饿极了的时候，莫说是老鼠肉和蛇肉，便是蚊子肉或人肉她也吃得下。
但夜凝尘不肯松口，她只得忍着。忍到后来，有些想发脾气，却又没了发脾气的力气。
“师父，你也太过迂腐……”夏云岚有气无力地道：“其实老鼠、蛇这些东西，同鸡鸭、牛羊之类的也没什么两样儿……你不肯去吃它们，难道等着它们随后把咱们两个吃了不成？”
“或许没什么两样儿，但是……”夜凝尘顿了一下，似乎也说不出什么理由，只固执地道：“再等等吧……”
“可是我坚持不住了……”夏云岚头蒙眼花地扶着石壁，站住了脚步道：“现成的食物，为什么要忍饥挨饿？我走不动了。”
她说出这样的话，本来有些赌气的成份，夜凝尘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张开嘴——”
夏云岚不明所以地张开了嘴巴。
她以为夜凝尘偷偷带着食物，要等两人饿极了的时候吃，却不料夜凝尘的手臂按在了她的嘴上，一股腥腥咸咸的滋味顺着她的舌尖流进了喉咙里。
“师父！”夏云岚吓了一跳，猛地跳起身推开了夜凝尘的手臂，连连退开数步，骇然道：“你在做什么？”
夜凝尘平静地道：“根据咱们走的方向和距离，应该很快就能走出山洞……你可否再坚持一下？”
“我……”感受着舌尖的血腥，夏云岚哪里还敢再说半个“饿”字，立即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
人的潜力真是无穷无尽，适才饿得饥肠辘辘、几乎寸步难行的夏云岚，这会儿完全忘记了饥饿，走得又快又急。
她万万没有想到，师父竟会拿自己的血给她疗饥。
他是如此固执，固执得令她生气。却又如此深情，深情得让她无言以对。
她想起在二十五世纪，有一对恋人被困孤岛，待直升飞机将两人救出时，女子已经成为一具骨骸，血肉皆被男子吃尽。
警局调查时，男子声泪俱下地说，女子到荒岛不久便生了重病，临死前千叮万嘱，让他吃自己的肉活下去。自己原本于心不忍，但想到自己死了，世间再没有人记得女子的好，便忍痛没有违背女子的遗嘱。
其时，各个媒体、无数网民皆叹女子痴情。对男子的做法虽褒贬不一，却也能够理解。
事情本已到此了结，不料女子身为骨科医生的父亲，仔细检查过女儿的骸骨后断定，女儿绝非生病死亡，而是男子为了活命，自私而残忍地将女儿杀害。
警方再次介入调查，经过重重取证，终于证实了女子父亲的推断。男子锒铛入狱，真相***。
这件案子，便是著名的荒岛食人案。
痴情的女子变成了可怜的受害者，故作深情的男子变成了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多少人感叹不敢再相信爱情，又有多少人半开玩笑地调侃人情冷漠、相爱需谨慎。
而师父——这个迂腐得让她又生气又好笑的师父，即便饿到极致，也不肯去吃令他觉得恶心的蛇和老鼠，那么，他当然更不可能去打人的主意。
她和他在一起，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安全的。
人生路上，能得这样一个人相伴，她已经十分知足。
至于山洞什么时候到头儿？一步一步走下去，总会有到头儿的时候吧……
又过了不知多少时间，一丝隐约的天光在目光尽头闪现。
夏云岚晃了晃身子，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发现这次竟不是幻觉。
她惊喜地往前冲了两步，虚浮的腿脚没跟上兴奋的脑子，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云岚……”夜凝尘拉起了她，蹲下身子道：“来，我背你——”
夏云岚知道师父也已疲倦之极，正待摇头拒绝，夜凝尘却已不由分说地背起了她。
俯在夜凝尘背上，想起那些横在路上的骸骨，她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原以为山洞尽头通向过不去的龙潭虎穴，但此刻她的眼里已映入了蓝天白云。
如此看来，是那些人没有毅力走到山洞的尽头，以致前功尽弃。有些人死在路上，当然还有些人在回到原点后死在血月门的刀剑罗网下。
洞口处的光亮越来越耀眼，越来越分明，她不但看见了蓝天白云，还看见了一簇簇茵茵的绿草、一片片潋滟的水色。
“师父——”夏云岚抑制不住心底喜悦，欢声叫道：“咱们出来了……”
蓝天、白云、清风、绿草……这些平平常常的东西，此刻却成为生命里最隆重的欢欣。
然而，夏云岚高兴得太早了。
当夜凝尘背着她站在洞口前时，她方才发现，洞外的世界虽然有蓝天白云，有清风绿草，却唯独没有路。
大片大片的绿草或稀稀疏疏或挤挤挨挨地长在水光里，看起来好像有路的样子，但略略瞧上一眼，她已经发现，水草之下不过是些稀软的烂泥，根本不足以承受一个人的重量。
原来山洞的尽头，是一大片绵延无际的沼泽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