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灯给我——”见夏云岚盯着墙角里的东西半晌不动,夜凝尘对卢秀儿道:“你到隔壁照顾你母亲去吧。”
房间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是以卢秀儿丝毫没有多想,立即把灯交给夜凝尘,自己退出了房间。
“你可是发现了什么?”卢秀儿走后,夜凝尘掌着灯走到夏云岚身后问。
夏云岚回头看了夜凝尘一眼,沉浸在回忆里的目光有些茫然。
夜凝尘道:“我见你看那些东西看得出神,以为你发现了什么线索,当着卢姑娘的面不方便说。”
“线索?”夏云岚从回忆里收回心神,取下脖子上挂的光能微机道:“师父,你把灯拿近一些,这里的光线实在太过暗淡。”
夜凝尘俯下身子,将灯凑近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夏云岚屏住呼吸,用意识调出光能微机里的激光,一点点从那些东西上扫描过去。
“有了——”当激光照上木剑的剑柄时,夏云岚惊喜地低呼了一声。
昏暗的灯光下,激光虽然并不强烈,还是清清楚楚地照出了木剑剑柄上的几个指纹。
夏云岚指着那些指纹对夜凝尘道:“天底下没有两个人的指纹是完全相同的,只要记住这些指纹,哪怕等我们找到卢小福时,他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我们也能凭借这些指纹将他认出来。”
灯火的微光轻轻晃动了一下,夜凝尘没有接话。
夏云岚将那些指纹尽数录入光能微机,而后收起激光,拿起一把雕刻得甚是精细的木剑道:“看这剑柄被摩挲得如此光滑,那卢小福定然是个极其勤奋之人。”
夜凝尘沉默了一下,漠然道:“有时候,人生并不是仅有勤奋就够了。”
“是的,除了勤奋,还需要出身和运气……”夏云岚苦涩地抬了抬嘴角,道:“他出身不好,运气显然更不好。”
“如果他有命活着,春天的时候他的运气大概会好起来。”夜凝尘淡淡地道。
“为什么要等到春天的时候?”夏云岚侧头道:“如果师父愿意,只要见到师父,他的运气不就可以好起来了么?”
“本座不会私自收徒,能不能拜入繇山,还要靠他自己的努力和悟性。”夜凝尘不带一丝情绪地道。
“师父撒谎。”夏云岚心里迅速反驳了一句,嘴里咳了一声道:“也不知血幽师兄的伤现在怎么样了?”
“他不是本座的徒弟——”夜凝尘如何能听不明白夏云岚话里的意思?闻言立即道:“本座虽然教他武功,却从未收他为徒。而且,天下人并不知道他的存在,本座亦从未将他当作繇山弟子看待。”
“哦——”夏云岚拖长了声音,心中极为惊讶,没想到师父竟不承认血幽这个弟子。
但片刻的惊讶之后,她又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师父好像也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是他的弟子,可自己的身份难道就会因之改变吗?
二十五世纪的婚姻法里有个名词,叫做“事实婚姻”。就是没有领证的一对男女,在一起日子过久了,也能得到法律和世人的认可。
夏云岚觉得,血幽和师父的关系,以及自己和师父的关系,都可以参照“事实婚姻”,用“事实师徒”来定义。
那么,卢小福这个穷人家的倒霉孩子,有没有可能像血幽一样,成为师父的“事实徒弟”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抚摸着手里的木剑道:“师父,念在他对练武如此热衷的份上,你可否像对待血幽一样,将他人不知鬼不觉地带上繇山教导?”
“你不认为,咱们目前要做的事,是先找到他吗?”夜凝尘大概觉得“人不知鬼不觉”六个字有些刺耳,声音里微微带了丝不悦道。
“……”夏云岚这才发觉,自己对那个尚未谋面的少年好像的确关心得过了份。她自嘲地笑了笑,丢下手里的木剑道:“师父说得是,弟子有些糊涂了。咱们走吧——”
“素不相识,你为何对他如此关心?”夜凝尘站着没有动。
是啊,她为何会对一个陌生的少年如此关心?夏云岚侧头想了想,大概一个人对于与自己境遇相同之人,都会抱持一份本能的同情吧?
她指了指角落里的杂物道:“师父是不是觉得那些东西很可笑?弟子小时候也曾做过那些可笑的东西。师父出身富贵之家,自然不晓得穷人家孩子想要练武却买不起一把武器的艰辛和悲哀。”
夜凝尘循着夏云岚的目光看了看角落里的东西,默然良久,道:“玉师叔私自带你上繇山,已经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本座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如果他的资质不足以通过三个月后的春季考核,本座会送他到其他地方学武。”
夏云岚明白师父的意思,若能找到卢小福,师父会指点他一些练武的方法,但却不会在繇山招收弟子的考试中帮他作弊。否则,便是对其他人失了公平。
若是他考不过,师父会动用人情或面子,将他送往别的门派学武。
师父这么做,不过是因为她对卢小福偶然动了点儿恻隐之心罢了。
这样正直而不失人情味的师父,又岂是天武城里那个冷血无情、阴狠毒辣的男子所能相比?
夏云岚心头一松,看着夜凝尘抬了抬嘴角,弯弯的眉眼带起一丝暖意道:“多谢师父……”
“本座说过,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夜凝尘转身走出了房门。
“啊哟——”或许是急于追赶夜凝尘,经过门槛时,夏云岚脚下忽然绊了一跤,差点儿扑倒在地。
夜凝尘有力的大手闪电般及时捉住了她的手臂,紧接着一个旋身将她带进怀中。
灯光的微光在两人转身之际乍然熄灭,清冷月色里,夏云岚抬头看了一眼夜凝尘黑色斗蓬下的脸,心跳加快了速度,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夜凝尘若无其事地推开了夏云岚,淡漠的声音里是掩饰得很好的镇定。
“弟子……弟子每次使用光能微机,都会……都会因耗费心神而不大清醒……”夏云岚勉强给出了一个貌似合理的解释。
她当然不能告诉师父,她是故意的。她只不过忽然想要看看他为她担心、为她紧张的样子罢了。
可是如愿之后,她却那般紧张又害怕,即使现在两人已经分开,她的身体还是不能停止颤抖。
“既如此,以后便尽量别用。”夜凝尘说着,似乎怕她再次摔倒般,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嗯……”夏云岚低低应了一声,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心跳又在胸膛里剧烈地跳动起来。
自己撒的谎,跪着也要撒完……夏云岚轻咬嘴唇,装出不胜虚弱的样子跟随夜凝尘向隔壁房间走去。
与卢秀儿告别之后,二人一人一骑,沿着信淇镇坑坑洼洼的街道向来时的客栈信马由缰而行。
夜已经很深,镇子里除了偶尔一两声狗叫,再没有别的声音。马蹄声踏在古老的青石板上,显得清脆、空旷、寂寞又响亮。
夏云岚抬头看了看天空中将圆未圆的月亮,扭头对夜凝尘道:“师父,你觉得林昆为什么要骗走卢小福?”
如果骗走的是卢秀儿,倒还容易理解一些。或者卢小福再小上那么十来岁,也不难理解。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男子,别说卖得上价钱,即便出手也不好出手啊。
夜凝尘沉思了一会儿,道:“你可曾听说过龙炎国南疆蛊人?”
“南疆蛊人?那是什么东西?”夏云岚道:“我似乎听甄师兄提到过什么龙炎国的南疆巫女……不过我以为那是话本戏文里才有的人物……”
“南疆蛊人便是南疆巫女用活人制作的一种蛊器。”夜凝尘道:“南疆巫女先以自己的血喂养一雄一雌两只血蚕,三年后,血蚕长成,交配后生出数十只幼蚕。此时,南疆巫女会捉来一名男子,将幼蚕尽数置入男子体内。幼蚕得男子血液为养,很快长大成第二代血蚕,男子却会渐渐失去意识,到最后变成一具活着的尸体,完全由饲养最初两只血蚕的巫女控制……”
“师父怀疑……怀疑卢小福被林昆骗去做了蛊人?”夏云岚听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道:“我原以为,司马连皓的七日剥皮散和枯木软骨散已经残忍至极,没想到这苍云大陆上的残忍远不止于此……只是,关于巫女蛊人之事,师父是听说还是亲见?——弟子总不大相信世上真有‘蛊’这种东西。”
“是本座亲眼所见——”夜凝尘目注远方,丝毫不容怀疑地道:“龙炎国西南部一带,多高山密林毒瘴沼泽,其间流传着甚多不为人知的物事。蛊术,只不过是其中一种罢了。本座在那里时,曾亲眼见到被蛊人养了三年的血蚕,刀砍不死,水淹不死,火烧亦不死……”
“啊,那要如何才能除去那种东西?”夏云岚微微缩了下脖子,这种话如果不是从师父嘴里说出来,她一个二十五世纪过来的人,一定只会把它当作玩笑和迷信。
一个有生命的东西,一个活着的东西,居然无惧刀剑水火……这听起来实在太不可思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