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夏云岚有些过意不去地道:“你白日辛苦一天,晚上又没有好好休息,明晨不如弟子自己去练……”
“你要违逆本座的话么?”夜凝尘不悦地问。
“弟子不敢……”夏云岚躬身施了一礼,慢慢退出房去。
她知道,师父貌似无情,实则是为她好。
只是,师父对她如此劳心费力,是为了在繇山的权力之争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吗?
她此刻终于无比深刻地体会到了司马连皓的感受。
司马连皓受燕烈王之恩深重,所以哪怕明知做了燕烈王的一颗棋子,还是只能义无反顾地为他做事。
师父这般待她,将来若有用得到她的地方,她能够拒绝吗?
如果要拒绝,必须从现在就开始拒绝一切好意,不能受了人家的恩惠,到时候却拒绝回报。
然而,走到现在,她真的甘愿放弃目前的一切吗?
这难得的、平静的日子,这无忧无虑的、静好的时光,以及苍云大陆顶级功夫的诱惑……甚至,还有甘婆婆做的饭菜……
即便是这些她皆可以不在乎,却又能够去往何处呢?
天涯浪迹,总难免有厌倦的时候。择一地而居,哪里的得到不需要付出?哪里的拥有不需要代价?
在这个皓月千里的夜晚,她突然悲哀地发现,人活在这世上,好像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给人利用的。
或者,也不能完全叫做利用,叫做价值交换更合适一些。
罢了,在将来没有到来之前,且安享现在的平静和快乐就是。
夏云岚回到房间,好像想明白了长久以来困扰她的诸多问题,这一夜居然睡得分外安恬。
翌日卯时将临,夏云岚虽有些困倦,还是及时赶到了玉虚台。
玉虚台上,夜凝尘不知已经独自练了多久的剑,但觉湿漉漉的夜露朝雾间处处飘浮着凌厉的剑气。
夏云岚暗自道了声惭愧,在夜凝尘的指点下接着学起了飞雪流云剑。
当飞雪流云剑的攻防要点完全熟悉之后,东方已是霞光漫天。
又大又红的太阳晃晃悠悠地浮游在朝霞之中,七彩的光线射向大地,射向玉虚台。玉虚台下蒸腾的雾气被七彩光线一照,顿时深深浅浅,变化万千,说不尽的如梦如幻。
夜凝尘站在台边,身上的白衣被七彩云雾浸染,夏云岚无意间抬头望去,差点儿惊掉了手里的剑。
此时的夜凝尘,已经不足以用“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来形容。夏云岚在这一刻心里的感觉是:这样的男子,真的不是犯了错被罚下人间的仙人吗?这样的男子,真的是世间所能有的人物吗?
想起昨夜里,她大言不惭地对南宫楚楚说:“你放着年轻帅气、宠你爱你的师父不要,偏要一个又老又丑、对你爱搭不理的师兄……”倘若南宫楚楚看见师父此时的模样,不骂自己大骗子才怪。
夏云岚凝望着夜凝尘惊艳不语的时候,竟不曾注意到夜凝尘也在静静地注视着她。
此刻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在七彩云霞的衬托下,是怎样一种出尘绝世的美。
二人默默相对良久,直到霞光渐消,方才同时惊觉过来。
为了避免陷入昨夜那般被动的局面,夏云岚先自开口问道:“师父瞧着我做什么?”
夜凝尘的声音平静无波地道:“你不瞧本座,怎知本座在瞧你?”
“……”夏云岚被噎得差点儿吐血。
夜凝尘又道:“你不好好练功,却只管盯着本座做什么?”
“……”夏云岚觉得自己不算脆弱的小心脏至少受到了一万点儿伤害。
“以你的进境,飞雪流云剑再练上五至七日便可熟练运用。”夜凝尘终于放过了满脸黑线的夏云岚,淡淡然道:“这段时间,白日本座不在时你且认真习练。早晚课上,本座再教你一套幻影剑法。”
“师父——”夏云岚好不容易恢复常态,喘了口气道:“繇山剑法虽然妙绝天下,招式之间究竟有迹可循。弟子想先学另外一种功法,不知师父可否传授?”
“你说——”夜凝尘道。
夏云岚道:“弟子曾与血幽在后山碧玉潭畔过招,弟子本以为点中了他的穴道,哪知并没有。弟子也想学那样的功夫。”
在二十五世纪,先进的武器和五花八门的化学药剂几乎完全代替了点穴功,不管是夏云岚还是其他杀手,很少有人会用点穴功制服对手,更没有人会吃力不讨好地去研究怎样将穴道移位。
但苍云大陆不同,这里既没有先进的武器,也没有五花八门的化学药剂。点穴,几乎是对敌交战中最常用和实用的功夫。若能将穴道移位,哪怕是面对比自己强愈十倍的对手,胜算也将大大增加。
“你想学移穴换位之术?”听了夏云岚的话,夜凝尘略略犹豫了一下,道:“那等功法需将全身筋脉逆转,习练起来苦不堪言。且一旦开始,至少三个月内不可有一日间断。你这等柔弱身骨,岂能受得了那般苦楚?”
“弟子不怕吃苦!”夏云岚上前一步,面色坚定地道:“何况弟子也并不柔弱,请师父授我移穴换位之术。”
夜凝尘双眸微眯,端详夏云岚良久,方缓缓点了点头,道:“好。”
夏云岚大喜,忙对夜凝尘深深掬了一躬,道:“多谢师父。”
白日里,夏云岚又把飞雪流云剑习练了整整一天。
原以为动作、攻防、身法、节奏熟悉之后,练起来难免枯燥无味。哪知越是习练,夏云岚越是体会出此套剑法的精微玄妙。
每一遍打下来,都仿佛若有所得,又仿佛若有所失。
夜凝尘说依她的进境,大概五至七日可熟练运用。她原本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那么久,待细细体会起来,倒觉得师父实在是抬举了她。
黄昏时分,估摸着夜凝尘即将从紫微峰回来,夏云岚抱了从南宫楚楚手里赢来的何首乌,守在甘婆婆的院子里等候。
“丫头,这东西哪里挖来的?”看到一尺多长、近似人形的何首乌,甘婆婆脸上又惊又喜。
夏云岚得意洋洋地道:“不是挖来的,是跟人打赌赢来的。”
“赢来的?赢楚楚那丫头的么?”甘婆婆一下子便猜了出来。
夏云岚的得意不由打了个小小的折扣,嘟了嘟嘴道:“婆婆你就不能多猜几次么……”
甘婆婆笑道:“自你来青鸾峰后,只见过小幽、倾城和楚楚。小幽向来不肯与人多说一句话,哪里会跟你打赌?倾城看似毫无心机,实则比谁都伶俐。只有楚楚那丫头实在。”
“嘻嘻,婆婆说话好委婉。”夏云岚毫无顾忌地咧嘴笑道:“什么实在?那丫头就是胸大无脑,傻得厉害。”
“你啊……”甘婆婆笑着点了点夏云岚的脑袋,道:“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聪明。”
“咦,聪明有什么不好?”夏云岚不解地问。
甘婆婆道:“聪明没什么不好,只是太过聪明则恐有伤福气。”
“婆婆,你这是哪里学来的理论呀?”夏云岚不服气地道:“只听说过有人笨死的,可没听说过有人聪明死的。”
甘婆婆摇了摇头,道:“有一句老话,叫做傻人有傻福。你这丫头也该学学藏巧守拙才是。”
“婆婆说的应该是大智若愚。”夏云岚道:“真正的傻人有几个能有傻福的?一个算计不到,恐怕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丫头何出此言?”甘婆婆讶然道:“小小年纪,说什么死的活的?丫头你从前是做什么的?”
“没……没什么……”夏云岚吐了吐舌头,赶忙从自己身上引开话题道:“依我看,婆婆也是极聪明的人,婆婆不就活得多福多寿么?”
“呵呵,你这丫头……”甘婆婆看出夏云岚不愿谈及从前之事,亦不再追问,只笑叹了一句,便到厨房中忙活去了。
夏云岚跟进厨房,一边帮着甘婆婆往火里添柴,一边聊起了家常。
不一会儿,外面柴门一响,夏云岚急忙迎了出来。
然而,“师父”两个字尚未唤出口,却见进来的竟是上官宇辰。
夏云岚硬生生将“师父”两个字咽进了肚子里,并迅速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笑嘻嘻招呼道:“上官师兄,别来无恙?”
“你……”上官宇辰定在院子门口,怔怔看着夏云岚说不出话,脸上表情变幻不定。
夏云岚凑近前去,拿手在上官宇辰眼前晃了晃,道:“笨小子,我不过易了个容而已,不用这么吃惊吧?”
听到这声“笨小子”,上官宇辰方才确信眼前之人是夏云岚。他对着夏云岚的脸上仔细瞧了瞧,道:“这才是你的真实面貌吧?”
“你猜——”夏云岚笑得眉眼弯弯。
上官宇辰道:“不用猜,我原本便觉得你的脸有些假……而且我知道江湖中有种东西叫做人皮面具。”
“咦,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夏云岚自信自己的人皮面具工艺精湛,足可以假乱真,再不想会被上官宇辰瞧出破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