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夜色,一盏孤灯,青年男女双双对坐。不同的是,苏婉清看的是燕归鸣,燕归鸣却看的是窗外。神思恍惚,苏婉清静静看着他,心中觉得,他并不愿和自己坐在这里“谈心”,心中顿时觉得荒凉。
针对她歇斯底里的质问,燕归鸣只淡淡说道,“我有没有担当,不需要借此证明。更深露重,孤男寡女,你没有旁的事的话,先行走吧。燕某已经去问过,过两日有马车去往京城,你可以借此机会,回去。”微弱的灯火,照在他眉心,寡淡,凉彻。自始至终,他都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苏婉清渐渐觉得心冷,尤其是他的话,更像是她在故意纠缠他。苏婉清怎会堕落至此?她只是、只是……只是想念他。数十年,她对他毫无印象。现在,太多的记忆涌现而来,让她头脑几乎会眨掉。
少女时期,那个温柔搂抱她的少年,会说,“婉清,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
少女时期,父亲责骂她,她委屈流泪,是少年在小屋中为她拭泪,陪她哭,陪她笑。
她以为、她以为……那些都像是昨天一样美好。不光是她怀念,他也应该记得的。
她被韩靖然误,被夏可唯欺辱。她心中委屈难控,欲向燕归鸣寻求安慰。可现在,她才恍然觉得,少年时期的懵懂美好,或许是真的已经过去了。他宁可和她相望不相识,他根本不愿和她相认。难道苏婉清命贱如此,非要去贴一个不在乎她的人吗?
慢慢抚摸上自己平坦的小腹,苏婉清垂着眼,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低声,“……原来,你和他们,都一样。”
若是她抬头看,会发现燕少侠的双肩轻轻颤抖一下,浓密的睫毛抖动,似要转头来看她,却终是忍耐着,一动不动。这番坐姿,似对他何等煎熬。天地穹庐,宇宙洪荒,谁又不是在苦苦煎熬呢?
苏婉清低着头,捂着嘴,颤声,“你……我……”她想问他,有没有别的可能,可不可能,他原谅她多年的相忘,重新给她一个机会呢?她,不喜欢韩靖然啊,她心中,是有他的。可不可能、可不可能……
可她终究没有说出来。这样自取其辱的话,她咬着唇,终是说不出来。她凭什么……觉得自己还配得上他呢?她不能因为自己现在生活的不如意,就去想念他。已经过去的事,她不能自取其辱!
燕归鸣慢慢侧头,望着她。她坐在月光中,黑发如云,耳坠如明月,低着头,外头月色一波波照在她身上,像坐在幻象中。燕归鸣一时恍神,似回到多年前,看到那样美丽的少女,也这样垂着头坐在屋中。她抬一抬头,对他笑靥如花,又有少女独有的青涩和狡黠,“你偷看我?觉得我漂亮?”
她抬一抬头,是温婉淡然的面容,再没有少女的情怀,只是平静如死水,将他瞬间拉回现实,“……那么,你说陪我上山看日出,还算不算数?”
他看到她眼中的晶莹水光,荡漾着月亮,好美。禁不住伸手,到她面颊前,才惊悟,恍惚垂下手。她只静静看着他,微微笑,“燕归鸣,我没有哭,你也不用如少年时一般,为我拭泪。我只问你,那天你说陪我上山看日出,还算不算话?”
“自然,是算的。”一瞬间,他察觉到她巨大的变化,像心中终于下了一番决定,坚韧如蒲苇。燕归鸣涩涩开口,直直盯着她。他总怕,再也见不到她。好几日,自她恢复记忆,他一直在躲避。他知道她的委屈,可她是苏家嫡小姐,是韩家长媳,他不能打扰她现在的生活哈。
燕归鸣心中对苏婉清极为怜惜。但同时,他又惧怕恢复理智的苏婉清。苏婉清有强大而坚韧的灵魂,必要时,她对自己都能狠心挥得起刀子,割心挖肉。现在,面对他的,正是这个理智冷静得让人害怕的苏婉清。
苏婉清恬静一笑,手轻轻按着自己小腹,“好,等看完日出,燕公子,苏婉清再不打扰你。”
燕归鸣沉默,喉口突然像被堵住,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心中盼望苏婉清说些什么,可她侧脸对着窗外,眼中闪烁着月光流淌,她一句话不再多说,十足骄傲。
快天亮的时候,借助的人家还在沉睡,两人出了屋子,带上门。露水深重,淋湿了苏婉清的衣襟。燕归鸣关好门,回身的时候,看到她背身立在他前面,站在一棵硕大的凤凰树下。一串串凤凰叶在山风中飒飒作响,碧绿欲滴,映着她的白衣如雪,是十分美丽的景致。很多年以后,燕归鸣都记得那日夜尽天明时,苏婉清的美丽。
她回头笑道,“走吧。”率先在前面带路,上山。燕归鸣默不作声地在后面跟上,静静跟随她的脚步。
婉清。
婉清。
倘若我一直这样跟随着你,倘若我一直默默在你身后,每次你一回身,便可以看到我,倘若你走的每一步路,我都跟随着……那是不是说,我也可以这样爱你呢?
你不知道,你是毒药,你是罂粟。我为你沉迷,却永远不能再靠近你。
苏婉清毕竟是女子,平时也不是多加运动的,走了一小段路,她便经常崴脚、摔倒,每次都有燕归鸣在后面及时扶她一把。次数多了,苏婉清略为不好意思,“这山路,也太难走了。”
燕归鸣看看天色,以她这种速度,等天亮了,也到不了山头,更不用提看什么日出了。他拦住她,走到她跟前蹲下,低声,“上来,我背你。”后头没声音,燕归鸣奇怪地回头,看到苏婉清目光略为奇异,他默然,片刻后,“苏……婉清?”
苏婉清笑容很奇妙,似笑非笑,“是不是觉得,苏婉清,叫起来,很奇怪?”谁让你既没有勇气叫我“婉清”,也不甘心叫我“韩夫人”呢?平时,总是“你”啊“你”的称呼我,这时候,你踢到铁板了吧?
燕归鸣心中古怪,皱起眉头,她却走上来,贴到他背上,不再消遣他,双手轻轻揽住他脖颈,清馨气息就在耳边,“那麻烦你了,燕公子。”她离他那样近,气息喷在他面上,言笑晏晏,燕归鸣略略不自在,尴尬地咳嗽一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