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北郊的小破庙中，平日荒凉无人过问，这日，却是一对青年男女停留此间。
苏婉清披霞帔，染丹蔻，清丽苍白的容颜在此映照下也几多端丽。她静静站在破庙正中央，仰头看着蜘蛛网后冷漠的观音大士，凉风吹动额前的刘海，眉骨上细长蜿蜒的疤痕很淡。
她嘴角翘着讥冷的弯弧，心中想着，苍天在上，你若有情，便不要待我残忍致死。
后面微凉冷淡的声音喊她，“苏婉清。”
她转眼，笑容已点亮了漆黑的瞳眸。男人身着与她同色的大红袍，乌黑的发丝束在脑后，脸色苍白下，丹凤眼低吊，望着她的目光隐含温暖。他是冷漠而俊美近妖的男人，是她黑暗人生中的唯一光明。这样子装扮，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他见苏婉清发呆，也不是很介意，走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掩袖咳嗽两声，才低声淡问，“苏婉清，莫不是后悔了？”
苏婉清惊醒，眼底清亮，拽着他主动跪在观音大士前，嫣然一笑倩兮美兮，“我怎么会后悔？我们这就拜堂！”
第一，拜天；苏婉清犹豫，男人静静转眼看她，她才缓缓低首拜了下去，心里却几多不甘心。
第二，拜父母；苏婉清眼中挣扎，听到男人难耐的低咳声，心疼万分，一咬牙也拜了下去。
第三，夫妻对拜。苏婉清欢喜轻松，恭恭敬敬地与他对拜，不过有“但”字书。
苏婉清把从附近农家里求来的合卺酒递给他一杯，摇着杯子笑道，“我再强调一次，娶了我后，只能爱我一个人，疼我一个人，永远不能纳妾不能待别的女人好。你要是负我，天打雷劈永坠畜生道，且再也见不到我！”话说到这里，她刻意停顿，然后带几分揶揄地继续说，“……我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也不由你欺负我。”
男人嘴角上扬，深深地凝视着她，伸手碰触她眉骨浅淡的疤痕，轻声，“我心里自然只有你一个……你且放心。”端起酒杯，将浑浊的酒液一饮而尽。
苏婉清心底温暖感动，看他饮尽，端起酒杯也愈陪他一起喝，却“啪”的一声，一股力道打过来，酒杯被摔在地上，酒汁碎片四溅，灼痛了她的眼睛。苏婉清被男人拉到怀里，听男人冰冷的声音响起，“什么人？！”
小破庙今日真是热闹，一群人从门口鱼贯而入。庄重威严的丞相大人，肃穆沉稳的护国大将军，还有一干无关紧要的人。
男人搭在她肩上的手松了松，又用力，把她往怀里更带了几分。
苏婉清惊怒，“爹？！”目光冷冷地打向丞相后面的将军，似有着深仇大恨。
丞相大人也动怒，“苏婉清，你身为我苏家第二十三代嫡女，未经父母许可，休了又嫁，毫无妇德可言，你可知罪？！”
苏婉清眼中的期待冷下，沉寂如灰。只有旁边的男人始终站在她身边，不离不弃。好久，苏婉清缓缓笑，疲惫脆弱，似要凋零般。仰头又看着外面青灰色的天空，庙堂上冷漠的观音大士，恍恍惚惚地想，苍天不仁，待她果真残忍。
她这样安静，丞相大人更怒了，“苏婉清，你说话！”
大将军在旁边劝，“岳父大人……”
“你闭嘴！”苏婉清怒喊，冷冷地瞪着所谓的大将军，“什么‘岳父大人’，你扪心自问，我苏婉清和你还有半分关系么？”又看向丞相大人，冷声，“爹，你也别气，我今日成亲，你要是愿意，也能喝我一杯喜酒……”
“堂堂丞相千金要嫁一介草莽？！他不配！”丞相大人固执己见。
苏婉清沉默，与旁边男人对视，他一贯的沉默不说话，她却是无奈地笑：看吧，我就知道上天不待见我，成亲也百般阻挠。
“苏婉清，你不要小孩子脾气了，这样胡闹有什么意思？你听岳父的话，回去后，我会待你好的。”大将军开口，声音低醇悦耳，也尽量摆出友善的态度。
苏婉清讽笑，“小孩子脾气？我告诉你，苏婉清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虽然不是黄脸婆，但也早过了天真的年龄。我没有胡闹，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她跪下，面向丞相大人，凄声，“爹爹，我从来不曾求过你什么，只这一次，放过我，好不好？”
丞相和将军都是一惊，苏婉清性格有多强，他们都是一清二楚，现在，却在给他们下跪？！这不是平日里的苏婉清能做出的事！
“苏婉清，”一直沉默的男人看不下去了，拉她起来，身子却一踉跄，眼前发黑，跪倒在地，血痕顺着嘴角淌下。心里恍惚一下，已是透亮，他太过粗心太过放松，竟没有发现，那杯合卺酒里下了毒……
“……”苏婉清扶住他，心里剜骨割肉般难受，尖锐的目光平静地扫视进来的这一群人，却连质问都没有力气了。
这和当年何其相似，血液冰冷刺骨，她无助瘫倒，总是这样，伤害他……
她擦去男人嘴角的血痕，低声，“……是我害你。”
男人缓缓闭上眼，薄唇轻微翕动，是几个字的发音——我不后悔遇上你。
只这一句没有说出口的话，苏婉清掩脸，泪流满面，俯身抱住他的身子，颤声，“是……我……害……你。”
她早知，从相遇便该早知——她此生纵要长伴青灯古佛老死侯府，也无能追寻自己想要的……
……但她，只是不甘心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