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他亲下了令,反倒松了口气,颓然坐在了那里,他不耐烦看了我一眼:“将她拉出去罢。”
那日,他终还是不放心,命人去接傅麟郡回来,只傅麟郡生性十分倔强,死不愿回来。他亦是恨得无法,好几日不曾安耽吃喝,一夜之间竟长了好些白发,想来他平日对他儿子虽多有责难,终归还是父母之心,由此可见一斑。
接下去二日,他们为叫申妈妈活着以观此药方的疗效,倒也不叫我二人饿着肚子。二日期一过,果见申妈妈身上的疮痍渐隐,那些浓血亦渐渐结了痂,慢慢愈合了。众人大喜,忙去禀报了此事,傅荣亦是十分高兴,忙派人叫我过去。
彼时,他倒也不掩笑意,只道:“我派人与你一同去接我家郡儿回来。”
我心里有些踌躇,遂轻轻摇了摇头:“既此疫已可解,你最好放了我们,也省得我在跟前惹人厌弃。”
他皱眉道:“我是想放了你,只你妈妈此病尚未痊愈,终归还是有了好的迹象,亦要留观一二日。只若不是你亲去,只怕我家郡儿不会相信那将士的话,他必定以为我是哄他回来呢。”
我沉吟半晌,迟疑着点了点头:“若我将你儿子请回,你要放了我二人。”
他面色一缓:“我答应你就是。”语毕便立起身来,“你现在就出发罢。”
“好。”
及至行至外头,我无意中一转首,却看到申妈妈拖着尚未痊愈的病体出来了,我怕她再感染了风寒,遂忙跑回去将她搀到帐内,不无埋怨道:“外头风大,不要随便出来,若这边疮还未好那边又着了凉,我们什么时候才可离开呢?”
她含笑轻轻拍着我的肩,眼角的皱纹无处不洋溢着慈祥的味道:“妈妈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好好的。万一今日回不来,你在外一定要多多留意自己的身体,你是妈妈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不放心。”
我故作嗔怒道:“我已经是年方二八的女孩子了,又不是只有三岁,你这样不放心我,我岂不是永远也长不大了?”
她眸中突然就红了,微颤颤伸手将我的头发轻轻抚弄:“回来后不用整日披头散发,以前你多好看啊。妈妈真想再看一眼你从前的模样儿,以前在宫内……”
我吃吃笑了起来:“这有什么难的,回来后叫你看个够。从前在宫里因为这长相,我有一次还偷听到人家说我是红颜祸水呢!我倒不要长这模样的好!”
“胡说。”她含笑皱眉道,“这话可是随便说得的?是妈妈我没教导好你,叫你口无遮拦的。”
我闻言轻轻一笑,将头慢慢靠在她的肩上:“是啊,我就是长不大,这辈子还要你留在身边一样一样亲自教导给我呢。十二岁的时候我还没这样高的,现在靠在你的肩膀上都觉得自己忒长了点。”说着说着,自己的心突然酸酸的。
她喃喃道:“你自小就爱哭,要记得多哭会伤身……”
我极力抑制住自己的眼泪,将她轻轻拉至铺边坐下,便回头朝外走了,走至帐外又笑向里道:“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回家罢。”
她在帐内低低“哦”了一声。
外头有个将士催促道:“快些罢,唧唧歪歪说这许多。”
我闻言收敛笑意,眸中便有些沉郁之色:“你家若无老小,自然不会有这许多话好说!”
他瞥我一眼,不言语了。
且说我与他傅军将士往那傅麟郡所在之处而去,行了近两个时辰,晌午时分到的那里。
及至到了里头,急急找到原先那个帐篷,却并不见傅麟郡在里头。那窦太医因见我到,面上有些迟疑:“少将军以身试险,命人采了荇术下药,已经服了好些了。”
我大惊失色:“服下荇术?那可是有毒的,他该是知道的。”
窦太医叹了口气:“小医劝了他好些时候,只他十分固执,定要服下此药,他说此药或可治疫病。”
我面上失色:“他如今怎么样了?”
窦太医蹙眉道:“小医替他把脉,却并不见丝毫改善,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他话未完,身后傅军跟进来的将士横眉道:“你怎么会不知道?我们少将军一个人在这里,你们都不使人照顾好他的么?今日我们将军派我等来接他回去,你跟我说这话,叫我回去怎么交代?”
彼时,我深吸一口气,尽作镇定道:“他在哪里?”
窦太医摇了摇头:“他说此生无法做个孝子,再不愿叫他父亲亲见他惨死眼前,今日一早强出了这村而去。”
那将士闻言火冒三丈,紧步相逼:“你缘何不拦住他?”
窦太医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小医何曾没拦他?况我这边还有许多病人要照料,他什么时候走的大家都没注意到。”
我闻言再顾不得许多,转身往外跑了,彼一心只想将他找到,不能叫他枉死。可我找遍了这村庄的角角落落,终还是找不到他,不由得十分灰心。忽一眼瞥见先前在她家吃饭过的那个大姐拎着菜篮慢悠悠行过来,因见我在此处,疑惑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你家相公呢?”
“我找不到他了。”
她叹了口气:“你不要太难过,因这病离开的人多了去了……”
我郁忿道:“我想回来救他,可惜他一声不响走了。他真傻,他不知道我可救他。”
“你怎么救他?”
“荇术,乌芷,茶水,只单单这三样,若你当初可相告,他也不至于服了那许多的荇术下腹,如今他只怕是走了,我怕他……”言及于此,竟如鲠在喉,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你果然是我西罗女子?”
“不错,我何苦要骗你?”
“你既知药方,如何早不救他?”她面露疑惑道,彼见我黯然不语,遂面色一缓,“不妨,荇术虽有毒,他得了此病,服下也死不了。发病十日内找他回来,必定还可挽救。”言毕,她若有所思道,“今日一早我见一个男人出了村口骑马往西面去了,看身形依稀是他。”
我抬眸愕然盯着她:“这话当真?”见她点头,我脱口而出一句“多谢”便跑了,留下她怔怔立在那头。
那日,我骑马往西行了不知多少路,边行边叫他的名字。那路越来越难走,渐渐无了平地,却是一片乱石岗,杂草丛生,也不见有人家。
我穿过了乱石岗,却见前头横着一条河,并不见人,那河床十分宽,水面经细风拂过,微微起皱,却单单不见摆渡之人。我看看天色,日头已经往西去了,想来若真有帮忙过渡的,必定也已经回家了,也不知道他过了河去不曾。
且说我行至河边,时怔怔望着那河面,突然觉得全身无力,遂瘫坐在了地上。
就这样一直坐了近一刻钟的时间,却听有老者的声音不知从哪处而来:“姑娘,你可是找人么?”
我闻言一惊,忙立起身来,却看不见一个人影,正暗自思索之时,却见河中东面原有个芦苇丛,后头有个白衣老者摆一叶扁舟游移而出。此人仙风道骨,白须白眉,若不是亲眼所见,总觉不似常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