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旻显是一愣:“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啻儿冷笑道:“‘凤箫一曲琴瑟合,靡音泛泛绕画楼。凭栏倚度左相携,不堪离泣为傅柔’,下面的我懒得再念,你没听说过?”
琉旻怔在那里半日方回过神来,转首不肯看他:“不知你念的是什么诗,我没听过。”
啻儿声音放低:“当真么?”
琉旻咬牙道:“我还骗你不成?你若只为他将军府一卷诗画而不认我,实在是荒谬。”
“我说过这诗画是在将军府里见到的么?”啻儿闻言眉心纠结,走过去将旁边桌上的茶杯拿过来狠狠摔在地上,“从此后,我若再好诗画,便如这茶杯一样!”言毕,他连头也不回大步往外走了。琉旻在身后唤他,他硬是不回头。
我一直立在那处,见啻儿绝话而去,半晌方回过神来。
且说我立在那处,半晌方回过神来,低首看那地上的碎片,蹲下身将其一片一片拾起。那碎片带着尖刺的棱角,冷不防将我手指扎了一下,便有丝丝血水流出。紫云儿见状忙上前道:“这些东西扎手,还是奴婢来罢。”
我淡淡一笑:“不必了,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跟琉旻姑娘说。”
紫云儿一怔,见我神色渐渐深重,只得携了喜儿出去了。琉旻见状,躺在床上无力道:“妹妹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么?”
我头也不抬,只神情专注地拾着地上的碎片:“上次姐姐说喜欢我的帕子,若姐姐是真心的,我今日便送了与你。”
她直是愣住:“那条帕子,妹妹真的愿意给我?”
我轻软一笑,自怀内掏出替她掩在手心:“这条帕子是一个故人给我的,他藏了有整整十年。”
她一怔,喃喃道:“十年……”
“是的……他对一条帕子如此珍重,若是知道这帕子能物归原主,必定也是开心的。”
“妹妹说什么呢?”
我轻轻摇了摇头,含泪笑道:“不知姐姐名是哪两个字?”
她若有所思瞥我一眼,半晌才迟疑道:“是琉璃的‘琉’,秋旻之‘旻’字。”
我略一思忖:“琉姓可从未听说过,姐姐是姓这个的么?”
“并不是,我本名叫刘茗,唐诗人刘禹锡同姓,品茗的‘茗’字,是一故友后来替我改的那两个字。”
我怅然道:“那人可是傅麟郡?”
她面上一红,似有些生气:“妹妹休要说这样话,我是王爷的人,这话若是被人听了去,别人可怎么想呢?”
我不理她,只自言自语道:“好名字。琉是琉璃,取冰清玉洁之意;旻者,秋旻,取天长地久之意。他对你,果然是有情意在!”
她神色凛凛:“妹妹今日怎么口无遮拦的,饶是这样,你还是走罢。”
我置若罔闻,只往她床边凳上坐了下来,许久才缓缓道:“啻儿说的那诗画,我亦是见过的。当时只不明白为何他看得懂那画,现在我才明白,原来那诗句,里头是你和傅麟郡的名儿。难怪你要给啻儿取名容郡,可是顾念旧情?”见她愕然不语,我又接着道,“怪道我见啻儿形容言行皆不似王爷,原来……”
她打断了我的话:“妹妹休要胡言乱语,啻儿是这府里的小王爷,你这样说可是要害他性命么?”
“你放心,若啻儿真是他傅门之后,我又岂会害他?”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不免吃惊,“可是你对傅麟郡有情?”
我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忽合眸一笑:“必定是的,如若不然,你又怎会随身携着他的帕子呢?你暗藏心思,反倒说我对他有情!”
我冷笑道:“亏他对你一片情深,你可知他除了你之外没喜欢过别的女子么?他后来竟叫人误认为是龙阳之流,只因你他连发妻也不碰,原配夫人也郁郁而死,你如今反倒连承认对他有情都不敢?”
她闻言张开双目,直直盯住我的眼睛:“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心中一恸:“他自然还记得你,他心中无时无刻没有你,不然,你送他的帕子,他如何会收到今日!”
“这些我并不知,妹妹虽进王府前是在他傅府的,缘何会清楚这些事情呢?这条帕子既是他随身所携,又如何会在妹妹手中呢?”
我自嘲一笑:“我二人共侍一夫,却另中意同一男子,可见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这帕子,是我离开傅府之时问他求来的,只为在此深宅略作想念罢了。”
她眸中渐渐红了,半晌方哽噎道:“他……可还好?”
“他现在……该是好的罢,如今已娶妻了。”
她脉脉含笑:“果然不错,方才我跟妹妹说此生最憾有两件事,另一件便是无缘知晓他的近况。听妹妹这样说,我即便一时去了亦可瞑目。果然是上天垂怜我,令我死前亦能得了心愿。”
我默然片刻,缓缓道:“你二人是如何相识的?”
她瞥我一眼,将我手轻轻执住:“今日之事,妹妹该是不会去告诉王爷罢……”
我淡淡道:“自然不会。”
她微微释然:“我二人,果然是有些缘分在内。不过妹妹与我不同,听闻你深得王爷喜爱,要好好珍惜。”我只不说话,她长叹一口气,徐徐道,“琉旻命苦,出生在穷苦人家,三岁上生母改嫁了他人。父亲原是个唱小曲的,后母亲离家,他迫不得已带着我四处拉曲献唱,我便是这样长大的。那年我才十四岁,因长得略微出众些,那晟江楼的掌柜便叫了我父女二人去他那处献唱,只我唱曲时却屡番遭人调戏……”
“难怪上次见你写的那诗,里头便有‘倚身婉唱晟江楼’,又道‘人情淡薄花枝残’,却原来写的是你自己。”
“妹妹果然聪明。”她凄凉一笑,“说起来,那时傅少将军他……也还只是十六岁的年纪,却常与众年青公子去晟江楼畅饮作诗。他常是将酒杯一气饮尽,便可落笔为诗,虽是差不多的年纪,众人却都称他作先生。一日,我在酒楼献唱,调戏我的人却是他的诗友,那些人喝了酒,开始动手动脚,他实看不下去便救了我,还令酒楼老板多方照顾。我虽心中倾慕于他,却知自己出生卑微,不敢有非分之想。那年我父亲死了,我被房东赶了出来,只得在街头卖身,亦是碰到了他,他卖下了我,给我另置别院,还给我配丫鬟服侍我。那段日子却是我此生最觉心安的,他天天都来陪我,还教我识字,他喜欢李煜的诗……只可惜好景不长,我的事被他家人知道了,他母亲叫了几个家丁强行将我卖到了烟花之巷。那**里的老鸨十分凶悍,如若不从,非打即骂。幸后来被王爷一眼相中,才接进了这王府里。”
她说那话之时,我不经意间一转首,迎上她眉目间那淡淡一抹哀怨,竟有深入骨髓的心痛之意:“姐姐亦是命苦之人,但你终究还是保下了他的骨肉。”言及于此,我转过身来行至门口,她在身后道:“妹妹……今日之事,啻儿……你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