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话?”
“上次在隐嵇山,我与俊卿的话,你是不是全听到了?”
我眸色一沉,犹豫着点了点头。
他神色一黯,断然将放在我肩头的手松开,怆然道:“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想对朱彻动手,那是以卵击石。今日我站在你跟前,你若要杀我,我绝无怨言!”言毕,他将腰间的短刀摘了下来,缓缓交到我手中,“令你西罗国破家亡者,不是你,是我!你最恨之人,亦不该是他,是我傅麟郡……你动手罢!”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手心渐渐冒出冷汗来,颤声道:“你要我亲手杀了你?”
他清冷一笑,慢慢合了双眸:“你所有的苦难,皆是我傅某一手造成。早知你会如此,当年我不该带你来我中原,即便来,亦不能令你知道真相……我喜欢上你,本就是错,妄图娶你为妻,那是错上加错。你今日若放过我,你这辈子的心结,终再难解开了。傅某愿一死以谢罪!”
我轻轻摇了摇头:“你以为我……真会下手么?”
他沉静道:“你方才说你恨我,你不杀我,又如何消你的恨意?”
我缓缓将刀拔出鞘,怔怔而视:“我喜欢他,可他还是不明白……”话毕,我将那把刀轻轻扔在地上,再支撑不住了,我觉得头很昏沉,原我能挺到现在,全是因为他。当我缓缓倒下去的那一刻,我觉得,好像,是我的真心付诸东流了。他竟不明白,若真要杀他,不是比我自己死还难受的么?我如此两难,进不得你身一步,退不得一步。子颐,若我死了,我的魂魄,绝不会一如你和小桐,去傻傻地求来世。
孽缘呢,这是一段孽缘。
我早该听申妈妈的话,自见到你那一刻,我已弥足深陷,明知是泥淖,终还是一步步踏了进去。
四周寂静无声,我只觉得头痛欲裂,防似要炸开了。我在何处?好像有人的气息,那样熟悉,一点点侵蚀着我的耳鼻。可惜我实在睁不开双眸,我残存的一丝力气,皆若游丝一般,静谧得悄无声息。不知是过了多久,好像每到一个时刻,我总会醒来,听到有人对我说话:“你醒来罢,你醒过来,我带你远走高飞。”
我想,是我听错了,是子颐吗?好像又不是,他已经走了。是傅麟郡么?好像又不是他,他怎么会舍弃一切带我走呢?我理不了那么多了,我很累,睡罢,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就这样,我不知道睡了多少时间。
及至一个午后,我终于有力气微微张开双目,看到有人影站在那里,好像很远,又似近得伸手就可触及。我极力想说话,可惜连说话的力气也无了,只得慢慢合上了双眸。
许久,他踱步过来,他的口轻轻覆在了我的唇上,有茶水缓缓灌进了我的口内。这几日,他都是这样喂我的么?我想,我是感动了,有泪,自眼角偷偷地滑落。
他微微一怔,替我拭去眼角的泪水,轻声道:“洛儿,你醒来罢,你已经睡得够久了……我实在无力再支撑下去了,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是我太傻,误以为你会喜欢上他。只要你不怨我,我带你走,我答应你,不会再叫你难过。你若喜欢回西罗,我带你回去罢,我放弃这一切,与你一同回去,做你西罗人好不好?”他将我手心轻轻抚弄,“上次是我的错,不该给你烙上这个梅花印,你受的苦,已够多了……是我不好,原人生是这样短暂,我又何苦吝惜那几句话?我喜欢你,若你爱听,以后日日说给你听好不好?你知道么?你已经睡了整整三十日了,你若再这样下去,只怕会死的。你知道么?你睡觉之时,每天都会叫我的名字,你叫我救救你……原你是这样怕,我竟全不知。你对我的情意,我竟到今日才看透,可见我才是最傻的。”
他话未完,有人的脚步声进了这屋来:“公子,你要的粥来了。”
傅麟郡低沉道:“好。”过不多久,他依是将粥含在嘴中,慢慢用舌抵进我的口中,我能察觉到他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我的面上,我亦是心碎了。
那人从旁道:“公子,她若长久不醒来,你就一直守在这处么?”
傅麟郡不说话,只继续将那粥用口喂我。那人见状,长叹一口气,转身走了。
他的唇是温温的,好像,我是第一次与他这样近。只可惜,那粥终慢慢溢出了我的唇,顺着嘴角缓缓流下。他尤不停下,一次又一次地喂我,偶尔用帕子轻轻替我拭唇角。这样尝试了许多次,直到将一碗粥喂完,而我,根本没服下一口。想必,他亦是知道的,只是他,不愿死心罢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箫音响起,哀怨婉转,我只觉得这首曲子,十分耳熟。恍惚中,好像他大婚那日晚上,我似听到过这个曲子。原来那晚上,是他在吹箫啊……
四月的天气渐次转暖,映山红遍山而开,花团锦簇,窗外,鸟儿叽喳之声不绝于耳。他将那些花采了许多放在室内,一遍一遍说给我听,说从前我二人的事。
我就是在那样一个凌晨醒来的,当时,他正背转身立在窗前。当我使劲全力起身,拖着虚弱之身往他身后行去,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到窗外有一枣树上,有一双鸟儿欢点枝头,尤为可怜可爱。
我缓缓吸一口气,笑道:“傅公子在瞧什么呢?”
他直是一怔,不敢相信地转过头来看我,许久都回不过神来。我亦是收回眸光,淡淡一笑道:“四月花开杜鹃归,公子是羡慕它们么?”
他面露惊喜,一把将我紧紧搂在怀内:“你真的醒了?”
我点一点头,忽觉喘不过起来了:“你抱得我这样紧……”
他闻言忙将手一松,笑道:“是我太过用力了。”言及于此,将我轻轻抱起,放至床上,柔声道,“你饿了没?等我……”见我微微一笑,他忙跑了出去,过不多久,小心翼翼端了一碗粥上来,拿起勺子就要喂我。
我微微蹙眉:“如今,我想吃些别的可行?”
他含笑道:“你刚醒来,吃这个对你身体有好处。”话毕,端起一勺就来喂我,“等你身体恢复了,我带你吃遍那些个好的。”
我闻言只得含了那粥在口内,笑道:“好,只你别忘了。”
“必定不忘。”他笑道,“可要我发誓么?”
我摇了摇头:“为这些个小事发誓,不是你的作风。”
他微微一怔,含笑摇首:“如今不比从前了,既你可醒来,你想我做什么我都依你……只要你不为那事怨恨于我,我已是十分庆幸了。余生,只为赎罪了。”见我不说话,他又道,“我说错了,该说,我这辈子,只愿与你共度残生了。”
我心下释然,因见他似又瘦了许多,不免叹道:“那事,我二人不要再提了,我既已逃出一条命来,必定是已将世事看开。恩恩怨怨,只是过往云烟罢了。我身侧之人都死了,如今已一无所有,你万万不可弃我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