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想,我是释然了。
若我死后有魂魄,我可以回去看一眼旧人。
迷糊中,仿觉自己的魂魄轻飘飘起来了,紫云儿在旁边笑着轻轻拉住我,无奈被一阵阴风一吹,抓不住手,往两个方向去了,大声喊她,却怎样都喊不住。远远看见前方来了两个人,皆身着白衣,不见脚的,一个白发,一个黑发,看不见面容,拉着她去了。
我方觉自己的魂魄被一棵树给撞了一下,慌乱之中忙紧紧抓着枝条,一动也不敢动,原人的魂魄是这样的轻,经不得风吹。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轻轻唤我:“洛儿……”
我愕然之下回首一瞧,却见是有人立在那里,他着一身宽袖大幅的白色衣裳,银冠赫赫,发髻上梳,却留下半头青丝,袅袅披在身后。他的面容是与朱彻一样的,只眉目之间并无他那样的戾肃之气,反倒多了几分情殇之意。
他含笑来拉我的手:“跟我走罢。”
我迟疑着摇了摇头:“我不能跟你走,你会杀我的。”
他浅浅一笑:“我是子颐,不是他。你跟我走,我带你去故地。”
我听了他的话,无来由稍稍心安,脉脉将手伸与了他。他轻轻牵住我,两个人就这样飞到了半空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行至一处迷茫之地,却见前头一座园林,十分别致好看,亭台楼阁,样样都如云里雾里。
那园里有一株桃柳树,桃花满枝,片片花瓣经风零落一地。那树下站着一个女子,一袭白衣,背着身,身形娇弱,恍若雨水就成。风轻轻拂动她的垂下的发丝,她却是一动也不动。
我转首去看子颐,却见他满目皆是温润之色,我无来由一阵心酸,想来,那女子必是他心上之人了。
时刚欲开口问他,他却伸出一根手指附在我唇上,轻轻“嘘”了一声。我微觉讶异,他示意我朝那边看。我转首一瞧,见那白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当我看清她的面容之时,我不免大吃一惊:此人的容貌,竟与我是一模一样的。不由得愣在那里,半晌动弹不得,许久方缓缓吸一口气,问道:“她是谁?”
子颐面上渐起愁意:“她是小桐,是你的前世。”
我惊愕之下后退了几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清冷一笑,将我的手紧紧拉住,轻轻拥我在怀,怅然道:“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无力挣脱他,被他拉着又飘到了半空之中,不多时来到了一处郊外,此处杂草遍生,有军队驻扎在此,方有了些许人烟之气。我正暗暗纳闷之时,忽见那头有一匹骏马自远处驶来,上头坐着的人铁甲加身,也是与朱彻长得极像,只不过融须满面,显是比他苍老。我正疑惑间,听子颐在旁边道:“这位,便是子颐的前世。”
我愕然之下细细瞧去,却忽见旁边有人取暗箭直对准了他,不免失色,大叫道:“快跑!”可惜,他胸口已经中了箭,一头栽下了马背。他倒在地上,用右手紧紧抚住那支箭,忍住痛意,忽就怆然道:“小桐……我只可在阴间等你了。”
我看着他慢慢合上双目,忽就哭了,冲上去紧紧抱住他:“你不要死,她在等你,她在等你!”可惜我根本抱不住他的身子,子颐在身后轻轻道:“你是鬼,你触不到他的。”
我转身将子颐紧紧抱住,忽就泣如雨下:“为何要带我来这里?我不想看到他们生离死别。”
子颐轻轻抚弄我的发丝,怅然一笑:“傻瓜。子颐和小桐也是这样想,所以子颐在奈何桥上等了小桐整整三年。他二人去求月老,令他们下世再续前缘。只可惜,月老膝下童子将你的红绳另牵了一条在傅麟郡的像上,所以今生你二人才有这许多的磨难。”
我心下痛极:“可是朱彻和我,是不可能的。”
他淡淡笑道:“我明白。你不知道,这一切皆是因果循环,朱彻已不全是子颐了。你可知道是谁要杀前世的我么?”他顿一顿,长叹一口气,“子颐出生将门,是异母同胞的兄长派人将他暗箭射死的。他心有所恨,而他前生的兄长,便是大明英年早逝的皇太子了。子颐心里只有小桐,可惜万不该沦落下世之时,竟忘了桐颐之约,只一心去复仇了。”
我含泪道:“我不喜欢朱彻,你恨我么?”
他眸色微湿,轻轻摇了摇头:“不会恨你,一切是他自取。幸傅麟郡是与前世的颐一样的男子,小桐一点也没变,是子颐变了。我放你走,你去找他罢。”
“我已经死了,还能找得到他么?”
他含泪道:“必定能找到。若你一辈子记得子颐,我便满足了。你要记得我的话,若二人有今生,无须求来世……只是你与朱彻的恩恩怨怨,你都忘了罢。你和傅公子,就替颐和小桐,好好活在一起。”
我迟疑着点了点头,他将我手紧紧拉住,恍惚之中,似又回到了最先的地方。他见给我手慢慢松了开,怆然一笑:“你等我整整十六载,颐不能守约照顾你一生一世,已是大憾。我不想你今生还是不开心,你要记得颐的话,保护好自己……”话未完,他的魂魄便似烟灰一般渐渐隐去,我大恸,忙伸手去抓他,可惜怎么都抓不住,不由得哭着喊他:“子颐,你快回来……你快回来……”
只是,无论我再怎样叫他,他还是微笑着离开了。
我怔怔抓着那树枝,大哭不已。许久,无意间一抬首,突然就看见朱彻立在河边,他身旁有两个人,正将一个白衣女子抬到了一张筏子上,给她四面铺了鲜花,顺水而去了。我定睛一看,那筏子上的人可不就是我么?我疑惑向朱彻看去,却见他眸中亦是湿湿的,望着那筏子远远飘去,一动不动,那神情,却分明就是子颐。这可是我从未见过的他的样子,原他对我也还是不忍心的。心下一动,原来人一死,恩怨百了,只剩空壳一具,若是过了奈何桥,前世的恩怨再不记得的了,复仇与不复仇又有何区别呢?正怅然之时,突然被什么人一重重推,再看不清楚,一头载倒在了水中……
醒来之时,只觉日头明晃晃竟十分刺眼,我花了好长的时间才睁眼看清楚,原自己竟还身在筏中。想来方才所见的并不是梦,原我真的还不曾死么?一时觉得头昏脑胀,想爬起身来,却无奈一点力气也没有。想动却怎样都动不了,一狠心,极力要翻身,过不多久,真的手脚开始动了。心里一惊,忙坐起来,那筏子不经我这样一下,略动了动。
我吓了一跳,忙大声喊“救命”。
那河边刚好有几个挑担的农夫经过,听我叫救命忙往河边跑来,见我坐在筏子上,都吓了一跳。忙沿着河边跟着我跑,将手中的绳子绑了石块朝我这里扔过来,刚巧扔在我的筏子上,我忙一把抓住,方被救上了岸。
他们见我全身白色装束,讶异道:“姑娘,你方才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彼时,我自己尤吓得浑身发抖,半日说不出话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