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克制住自己要看仪表盘的欲望,闭上眼睛,催眠自己:我在坐飞机我在坐飞机我在坐飞机...虽然刚刚还说可以含笑九泉无怨无悔的,但如今出于人类求生的本能,我的冷汗还是不由自主一波接一波的下来了,心脏提到嗓子眼里这愣是下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又像只是一刹那间的事情,我突然眼前一阵强烈的白光一闪,然后听见一声尖锐刺耳之极的橡胶车胎摩擦地面的声音,然后我的身体猛然向前一倾,额头重重的磕在了玻璃窗上!
我听见"蓬"的一声玻璃蓦然爆裂的声音,听见铁皮吱吱痛苦扭曲的声音...
我要死了吗?
半晌,我睁开眼睛。
顾蓝本坐在我旁边,双手握着方向盘,嘴唇有些苍白。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前面那部红色的凯迪拉克已经报废成了一堆废铁,正"咝咝"的往外冒着黑烟。
宝马就是宝马,竟然刹住了。
死里逃生,我的冷汗这才沥沥的下来,咸津津的汗滴在我额头上的伤口,生疼生疼的。
整条公路马上就被堵塞了,后面的车队长长的排了一大溜,警车车顶蓝红色的灯光在黑暗的夜中格外刺眼,交警拉起了警戒线驱散路人,有人围观,有人起哄,有人叹息,大家议论纷纷。
我们的车就这样横在路中间,车窗外一片混乱的鸣笛声,在车厢这个小小密封的空间里,连空气都份外安静,似乎外界的喧哗根本与我们无关。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顾蓝本的眼中有我所不能明白的东西。过了半晌,顾蓝本说:"下车吧。"然后率先打开车门,下去了。
我在座位上想了想,也跟了下去。推开车门,脚落地后就像踩在气垫上一样,软绵绵轻飘飘的,这时候胃里唯一吃过的冰欺凌开始造反了,呼啦拉的翻腾着往喉咙上冲。我忍...我忍...
忙碌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从我面前走过。我看到担架上的伤者戴着氧气罩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灰败。
这家伙,刚刚还跟我们飚车来着,这会儿完全的蔫了。
我看不出来他到底死了没有。可我突然感到了人生的无常与变幻,刚刚我还从医院走一遭,如果当时他开慢一些,如果当时顾蓝本开快一些,如果顾蓝本开的不是宝马,如果顾蓝本的刹车没刹住...那么躺在担架上被人抬走的就是我们了。
我和顾蓝本,或许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
这样的话,又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我回头看顾蓝本,他和我一样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道路还没那么快通,我就索性坐在人行道上慢慢等起来。
夜风卷起一阵汽油与橡胶胎摩擦地面产生的焦臭味道,已然变成褐色的血迹混合着玻璃渣一摊摊仍然触目惊心。
我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剧烈的颤抖,那是一种死过番生的后怕,比先前与笪季的时候更大的害怕,我开始回头审视自己的人生,什么狗屁矜持,什么淡定,什么不吃回头草,什么误会。
那些做对的,做错的,爱过的,恨过的,痴心的,后悔的,无奈的,伤感的。以及在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的那一刻,那个唯一,唯一在我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的身影...
突然身后伸过来一只手,将我一把拉起。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唇被人吻住了。
顾蓝本薄薄的唇印在我的唇上,他仔细的吻,温柔的吻,缠棉而不失力道。
是我久违了的温存。略微一怔之下,我竟然没有反抗。
好想就这样一直一直的将幸福握在手心,心尖再疼也不要松手,长眠不醒。我站在那里任由他把我拥入怀里,像几天前无数个动人的夜晚一样。
我有些贪婪的享受着他唇上的温度,闭上眼睛,绝望的想,一次,就一次,就让我放从一次。我们在路边拥吻,当着众人的面,没有人嘲笑我们,每个人都以为我们是一对劫后余生的情侣,情不自禁的在分享生的喜悦。
我抬起头,碰上顾蓝本的眼睛,他眸中深处倒映出路边的将熄未熄的车火,明明已然绝望,却仍然挣扎着不肯逝去。他的手指冰凉,嘴唇微微颤抖。
我的心像是被猛地击了一下,突然的就停顿了,过了好久才开始重新跳动,每一下都跳得那么生涩,那么沉重。
我的喉间像被什么堵住了,胃抽搐成一团,翻腾得更加难受了,我想吐,然后...我就吐了。
浓烈的血腥味与刚才受的惊吓令我大呕特呕,我蹲在人行道差点没把胆汁都给吐出来了。顾蓝本一直沉默的站在我的身后,拿手轻轻拍我的背,我更加难受,不停的流眼泪。
几天前我们说好分手。
几天之后他吻我。
我吐了。
我说我猥琐你现在相信了吧?
呕的全是胃酸水,终于吐得没得再吐,我瘫坐在路边有些虚脱。脑袋软绵绵的搭在顾蓝本肩上,看着路上人来人往,难得什么都不去想,也不想去想。
等道路终于疏通,我再次坐上顾蓝本的车,我发现他开得很慢很慢,特别慢特别慢。我有些惊讶的转头看他,他把注意力都放在路况上,并没有理我。
天空像被一块黑布密密实实地遮住,之前的一轮弯月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踪影,唯一能够照明的只剩下孤单立于路旁的一盏暗黄街灯。
顾蓝本坐在驾驶座上,微低着头,前额乌黑的发丝垂下来微微折射着幽暗的光亮。刚才一路狂飚的银灰色宝马如今以龟速终于爬到了家门口,我刚想说我要回学校的时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