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两年,这样一段并不愉快的记忆,老父亲对忤逆儿子的教训,让开平帝原本紧绷的面容不由得松了松。
说起来,开平帝有皇子十余个,能活到成年的,不到十个。这么多儿子,除了徐隔江,每一个对他都是毕恭毕敬,甚至充满着畏惧,事事小心,唯恐惹他生气。只有徐隔江这一个儿子,却是很难让他满意一次。三不五时总要敲打一番。
这样一想,似乎,也只有在他身上,才能体会到这种父亲对儿子敦敦教诲、殷殷期盼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逆子,逆子啊!”老皇帝深深叹息了一番。
大太监刘金伺候他多年,见他动了恻隐之心,不免又小心翼翼补了一句,“圣上,当时肃王爷似乎说过,为防不时之需,曾留过一支商队和护卫队在肆国岛,权当刺探军情。”
“嗯?”老皇帝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若真有此事,那这个逆子屯私兵之事,也许还真的是错怪了他?
底下这几人,皆是朝中重臣,可这样几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七尺男儿,却都不得不为刘金这一番话变了脸色,甚至有的人还微微颤抖着双手。尤其徐谨言,可谓是一双眼珠子都要从眼睛里瞪出来了。
“公公,这话可不能乱说!”明知道这会儿不能多说话,可徐谨言却没能忍得住。他从得知徐隔江前往倭国便开始布局,甚至对倭国皇室予以重诺,这才有了着徐隔江入冷宫一事,这刘金三言两语就要推翻?
徐谨言已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5000兵马可不是小事。一个商队,一支战队,安能繁衍如此之快?倭国人口稀少,四面临海,这庞然众人,难道不会引人注目?”
刘金闻言,笑了笑,这才自黑道,“太子殿下,瞧您说的,奴才虽然年纪大了,倒也不至于糊涂。这等大事,奴才怎能瞎说?这可不是欺君之罪?您等着。”
刘金的视线从徐谨言身上收回,再度看向开平帝。
开平帝自然知道,这是刘金在征得他的同意,去取那份图鉴。开平帝犹豫了一下,抬手挥了挥,示意他去。
刘金领命,佝偻着身子缓缓迈向御书房往外的几架与墙壁同高的大书柜,轻车熟路便从面前的一格书里取了一份东西出来,回身一边走,一边将图鉴打开,道,“老奴印象深刻着呢,那日肃王殿下在门外跪了一夜,圣上也来了脾气,在这等着,本想听肃王开口求饶一句,可惜,下了大雨肃王殿下都没开口,皇后娘娘过来求情,是皇后娘娘亲手收拾了屋子,将这封图鉴给放到了这里。”
“诺,圣上,您看。”邀功一般,刘金将图鉴在桌面上铺开,又转过来搀扶着老皇帝,要他看。
徐谨言压不住心里的愤怒、好奇、紧张,一个箭步向前,想一探究竟,到底理智还在,几乎要越过开平帝的一瞬间吗,又生生停了下来。
贺云鹏和逄季礼也着急的不得了,也想上去看,到底为人臣子,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将内心的激动压下来,生怕表露什么,被皇帝察觉。
倒是内阁首辅高松和傅老夫子最为淡定,两个人居然连个眼神都没有被吸引住,正襟危坐,纹丝不动。
老皇帝原本竟刘金这么多嘴一提,也是好奇心重,跃跃欲试。可临到桌子边了,脚步却一下一下慢了起来。那些原本在记忆里模糊了的画面,忽然就清晰了起来。
皇后嫁给她四十余年。生前太子徐慕礼的时候,伤了身体,之后再没怀孕。后宫佳丽三千,她既不貌美,也不是才华出众,只因尚是太子之时,他需要林家的军权支撑,便娶了她为太子妃。独掌大权后,又怕外戚权力太大,一路削夺。
是什么时候?她说一个人寂寞,领了她远房的堂妹进宫?
那个清纯漂亮一颦一笑都似仙女下凡间的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这宫中的金碧恢弘曾让她叹为观止,他记得她叫他皇帝姐夫,说,这宫中这么多房间,皇帝姐夫,在我回家之前,我可以每天挑一间睡吗?
他赏赐她金银珠宝,她在皇后宫中全拿出来,堆了一地,抱都抱不住,说,“皇帝姐夫,金银珠宝我家也有好多,我不大喜欢这些,我回头就挑这颗夜明珠走,别的我寄放在皇后姐姐这里,等我爹爹生意经营不好,您再派人送还给我。我爹爹大手大脚,我怕她太骄傲。”
十几岁的小丫头,天真烂漫的他都羡慕。
眼看着她离宫的日子越来越近。
有一日喝多了酒,他摇摇晃晃到了坤宁宫。
其实知道身下的人不是皇后,可就是忍不住,就是不想放手,就是要她。
皇后听到了声响,急急忙忙过来,他让她滚。
后来……
那天,在御书房,早已经不问世事的皇后双目含泪,道,“陛下,臣妾当时接林纾进宫,原本是想让她入了陛下的眼,和臣妾在这深宫之中相依为伴,一起伺候您。可是,真的和林纾相处一阵子后,臣妾却犹豫了,臣妾不想让这样鲜活的小姑娘在这后宫之后凋谢。可一步错,步步错。臣妾当年没有护住林纾,后来没有护住我们的儿子,难道,现在还要护不住九皇子吗?”
他是亲眼见过那个鲜活的小姑娘寻死的。
被救下来的时候,知道自己怀了身子,哭的天昏地暗。
可想通了之后,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同意了进宫为妃,越快越好。
也过过几年开心快乐的日子。一开始,不知道她心里有人,她也装的很好。直到,那人千里迢迢进了京,不顾死活要闯进来……
于是就这样生了嫌隙,从前的恩爱都成了虚伪,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从来不曾吃醋,从不盼他宠幸,从不挽留。甚至生气之时还怀疑九皇子的出生。
几十年过去了。
原本尘封的旧事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
好像,那个逆子,如今被禁足的地方,仍是那小丫头关过的地方,那冷宫前的一片湖水,是她最后的归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