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儿,不免触及到老兵心坎里头。
“唉,还生儿子。”老兵掸了掸身上的尘埃面色沉重。
家中并无半亩地,三年前寄信回陬州的老家,也了无回信。这乱世中人凭什么活着,就靠印象中那个模糊的信念“家”苦苦支撑。
他依稀还记得九年前,和自己同一个行伍、家在晴川的一个小兄弟,他叫桩子。
桩子还小,对即将到来的战争感到担惊受怕,时常夜半时分哽咽在苍凉的大帐中。
老兵可怜他年纪尚轻,看着桩子年轻力壮、筋骨线条分明的身子骨,老兵想如果自己有儿子,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看着他彷徨的模样,老兵告诉他如若打仗了,两军短兵相接就趴在地上装死。把身边血肉模糊的尸体压在自己身上,战事结束的时候再从死人身上顺走值钱的。
桩子惊疑道“军中严令禁止,要是被发现了该如何是好?”
老兵宽慰他大家都这么做。
桩子问他怎么能从死人身上发财。
老兵拍拍他的肩,“你还小,还没成亲,军中银饷不够他回家娶老婆的。”
就这样,往后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战事,桩子和老兵一次次的在死人堆里谋生路、在死人牙缝里发自己的财。
老兵忘了那是哪一年的冬天。
桩子告诉老兵,他想家了,想往家里寄封信,让家中老母知道自己还活着。又担心耽误每日清早集结的时间。
老兵告诉他,此处往北走二十里的山坳里头,一处驿站,那是南往北来给朝廷中转文书的一个中转站。
世道不易,那里的官府人员也想出了一个私下里给自己谋求一些额外收入的好机会。
一些想要给家里捎封信的,只要顺路,给上足够的银子那驿站的官吏在途径当地的时候顺带就将书信留下、再由当地邮差转递。
血浓于水的思乡之情终于抑制不住,桩子在半信半疑的深夜里,带上自己那囤积了许久的积蓄北上了。
桩子没有忘记老兵的告诫:定要在五更天的时候返回营中。
那夜大雪封山,桩子在积雪累累中艰难跋涉,他渐渐觉得双腿没知觉了,却又本能的一味往前。
累了,他不能停,时间甚是紧迫。渴了,他攒一把雪塞进嘴里,就这样,在二更天的时候来到了老兵口中那处山坳里的驿站。
桩子迎着风霜在木屋外敲了很久的门,里头燃烧着星星点点的篝火,桩子搓着僵硬的手,他知道,那里一定很温暖。
驿站的官差打着哈欠抽开了插紧的门。
“送信二十两,那边有笔墨,写完把银子放桌上信放那头。”官差随意指了指一堆书信堆叠的地方,熟练的话语让桩子觉得他干这事一定不是一次两次了。
桩子用被冻得干裂的手拿起笔,对着泛着白霜的砚台哈了老半天的气。
他皱着眉努力的回想自己会写的字,却半天没有动静。
天色微微发亮,桩子觉得差不多了,他拿起火漆把口给封上,放下怀揣着的银两三步两回头的离开了。
“不好!”站在屋外头的桩子看着天色,察觉到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
迈起尚未活动自如的双腿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赶。
风霜愈紧,眯着一条缝的眼睛快要看不到前方越发迷茫的小路。
而此时桩子的心中却是欣喜的,他仿佛看到家中年迈的老母拿着自己的信封不再担惊受怕。
步伐好像更加的轻快了,桩子奔走在回军营的路上。
老兵永远没有忘记那一刻,五更天监军对着名册点名的时候,桩子从军营旁的栅栏翻将过来一下子栽在冻土上。
军中执法者上前一把揪住了桩子。
“私出军营,按律当斩。”声音威严且让人心生畏惧。
当即立下,不由分说。两个执法者按住桩子的肩膀,前有一人高举锋利的刀口。
在所有人睁着朦胧的双眼中,红光闪现后,桩子那颗头颅“轱辘”一下子滚到一旁。
老兵那颗浑浊的眼球溢出了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到了现在,老兵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活了。
战友们也都低沉着头,大家熬到现在不容易,总以为前方有个闪烁着光亮、预示着“希望”的洞口。
但往后呢?从洛城回去呢。
能保证不在下一次的燕军突袭中丧生么,大家都不知道。
老兵这些年一直在想桩子那时候往家里寄的信里写了什么。
九年前,大清早晴川郡来了一匹快马,重要文书转交官府之后,扔下了一封北方寄来的书信。
“王大娘,开开门!”简陋的草房外头,邮差用力的拍响她家漏风的大门。
王大娘睁着老花眼,步履蹒跚的打开了门。
“桩子,你家桩子寄来的信,你瞅瞅。”邮差把信递给她。
王大娘盯着写的歪歪扭扭的字犯了难,她不会认。
邮差也知道她的难处,索性拿起信封给她念了起来。
爹娘:
你们身体怎么样了,我很想你们。我在这里过的很好,燕人快要被打跑了,我们的伤亡越来越小了。战事很快就会结束了,我所在的大军离敌人很远,很安全,我也活的好好的,还长了好几斤肉。爹娘,家里收成怎么样?我们家的老母鸡杀了吗?想吃就杀了,别省。咱家圈子里的两头猪呢,下过仔吗?有什么事就跟村长说,人情等我回去还他就是。等我在这边立了战功,回去给你们养老,圈好几块地,吃好的......
老兵想,应许是这样了。
大将军府。
温清拍了拍半饱的肚子,没想到泓袖走后,这大将军府的饭菜还算满意。
“吃饱了吗?”配菜女子蹲在地上,手臂环抱着双膝,眼睛往上死死的盯着温清磨着牙。
温清“啊。”的一下,重重的点了下头。
“差不多饱了,就是......”,温清指了指堆在那里的鸡骨头。
“洛城地处中部,口感介于南北之间,你这甜腻稍多了一些,要我来做啊,这鸡用开水铆开了之后......”温清话未说完,只听“锃!”的一下配菜女子抄起了一旁的菜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