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澈在北军之中早有威名。自他出征吴国之后,这几年来,在外打仗的次数不少,且大小战役打得都格外漂亮。有着卓著的功勋,令人侧目的天资,再加上皇太子这样一个耀眼的身份,在军中无疑是神一般的存在。更何况元澈到了军中丝毫不拿架子,与将士们一起喝酒围坐,更多了一份平易近人的气质。
我想这里除了我之外,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觉得元澈是很难相处的人。
早些时候,吴乐让军中侍医给我拿来了一些药物来治脚伤。好在伤的不是很重,舒缓一下已经可以正常走路了。
我一个人坐在人群的最后面,按理来说,作为太子的侍卫冯让,我应该坐在元澈的身边。只是我不想离他太近,许多时候我觉得我和元澈就像两只圆圆的刺猬,只要滚在一起,就会把对方扎得生疼。
元澈的视若无睹则比我更加自然,他和将士们一起喝完酒后便开始比箭,偶尔爽朗一笑,也是傲然不羁。与这些沙场征战的人融入到一起,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本领。我原本以为他是多么不善言辞的人,其实他做的都很好,一笑一叹,风度翩翩。而如今我也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热闹属于元澈,自然与我无关。
我原本想躲会儿懒,直接回营帐里休息,忽然比箭场上热闹起来。王赫的箭术很是了得,一连九发皆命中靶心,唯独最后一发稍稍有些偏了,而元澈十箭皆命中靶心。
士兵原本皆赞元澈,忽然有一名士兵大大咧咧道:“该不会是王将军故意让的罢。”
旁边有几个颇通事故、反应快的人,冲那名士兵使了眼色,那名士兵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直往后边躲。
元澈没怪他,反而好脾气道:“要不你来试试?”
那士兵眼睛一眨,脖子一缩,憨笑道:“那……我还是让着殿下吧。”
元澈也被他逗乐了,我原以为气氛会轻松些许,元澈忽然头一转,向吴乐道:“吴将军,你来?”是挑衅?还是试探?我开始有些捉摸不透元澈的心思。
吴乐沉默不语,一时间似乎不知道要如何回应。
王赫一开始也有些愣怔,反应过来之后,连忙上前打哈哈道:“殿下恕罪,吴大哥枪法不错,可是箭术真心不成。”一边说,一边举起吴乐的右手给元澈看,“殿下瞅瞅,这指节上没三层厚茧,哪是练箭的手。”
“真的?”元澈的表情似乎有些难以置信,随即挑起薄唇浅笑道,“据寡人所知,练梨花枪法最先练的便是一个‘准’字,况且我大魏北军训练项目中也有射箭一项,吴将军的梨花枪法神妙无双,怎的不会射箭?”
元澈逼问之下,王赫也不好说什么了。吴乐行了一礼,正色道:“末将虽然箭术不佳,但若殿下有兴致,末将定愿相陪。”
元澈目光微动,一瞬又恢复平静,只对旁边的将士道:“你去准备,还是每人十支箭。”话音刚落,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忽然冲我这边道,“冯让,你来给寡人和吴将军递箭。”
才把人远远踢开,如今却拉着你要装出一副君臣和睦的样子,元澈变化的速度快得让人绝望而又无力反抗。尽管我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但是作为冯让,面上不能有一丝不快。我换了一副得体的笑容,恭恭敬敬道了一声遵命。
这次是元澈先射。他从我手中轻轻取出一支箭,搭在弦上,然后侧头看了看我,道:“你赌谁赢?”他的目光只是在我身上扫了一下,然后默默瞄准靶心,同时等待我的回答。答案显而易见,我不可能赌吴乐赢,只是我也不想让他称心如意罢了。
我虽然施着军礼,然而目光依然微微扬起,不卑不亢道:“末将认为只有蠢人才会去赌输赢,聪明的人赌人心。”
倏尔,他笑了:“像你的风格。”
第一箭极快极准,深深扎进了靶心。他道:“你是聪明人,你可以赌赌看。”
元澈话落的一瞬间,我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赌人心也要有像样的赌资。家人,生命,千金不换,却并非赌资。既然如此,元澈,我拿什么来信你?来信你的一颗帝王之心?
十发箭已有九发命中靶心,元澈侧过身,蓦然道:“你还没回答。”
我将最后一支箭稳稳地递给他,寒风将我的手吹得僵硬而冰凉:“末将愚钝,从来只信不赌。”
最后一支箭,元澈脱靶了。不过这样的意外似乎根本没有干扰到他的心绪,他甚至颇有风度地将弓交给了吴乐,然后回到了原来坐着的地方,慢饮酒碟中的佳酿。
元澈的凌厉与傲然一向让许多人望而生畏,但吴乐取箭拉弓、举手投足之间亦是格外从容不迫,仿佛他真的只是在较场上练习,亦或是参与一个无关紧要的比试。不过平心而论,他的箭术的确不怎么好,别说靶心没中过,光是脱靶的次数都有三次。
一开始我觉得吴乐有些故意,但是渐渐地,我发现他几乎是将每一支箭认认真真地射完。瞄准、拉弓,所有的动作一丝不苟,有几次,他还刻意调整了一下脚下的步态。
射完所有的箭,吴乐走到元澈面前,稽首道:“末将技不如人,败得心服口服,甘愿领罚。”
元澈轻轻放下酒碟,将吴乐从头至尾打量个遍,而后道:“比试而已,无得罪之说。”过了很久,他又开口道,“吴乐,你是个帅才。”元澈的语气很认真,颇有惺惺相惜的味道。
吴乐射箭技术虽然糟糕,但仍得到了元澈极高的赞誉。元澈此话一出,立刻也有人想跃跃欲试了。不过,更多人还是觉得这场比试实在是有些无聊。不知什么时候,人群里忽然冒出一声道:“冯将军和殿下比比?”
我有些惊愕,舞剑我是会一些的,吴国尙剑,父亲也曾为我请了好师傅研习。但是射箭的本事,与我一点都不沾边,且不提准不准,就连长弓我拉着都费劲。有几个士兵见我面有窘色,道:“若冯将军不行,就喝一套十海碗。”
元澈听后面那些士兵如此说,只平静道:“不能喝就比箭,你若输了,就给寡人一样东西,如何?”
一听喝酒我便有些发怵,我几乎是滴酒不沾的人,因为酒会让人失去原有的理智,而且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觉得酒好喝,喉咙燃烧的时候,只会让人感到窒息欲死。但是我更不想与元澈比箭,我没有什么东西能给他,确切来讲,比起元澈,我输不起的东西太多。
军营中的玩笑一向是开起来就不依不饶,你越是往后退,对方就越变本加厉。这样的玩笑在粗犷豪放的北军中是十分常见的。还没等我回应,早有人将十只海碗摆了上来,倒满了酒。酒一倒,其他人起哄得更厉害了。
我自知躲不过,只道:“那就喝酒好了。”
还未等元澈说什么,我早已走到十碗酒前,端起一碗。心想干脆豁出去了,不过是醉一晚上而已,真睡过去倒也省的和这位皇太子周旋,当真是身心俱疲。
我甫把碗送到嘴边,却被站在身边元澈冷不防地夺了过去。他几乎是头也不抬,将整整十海碗的酒全都喝了,然后他拽着我的胳膊,就像拽着一只兔子一样,一边往外军营外走,一边冲满脸惊愕的一群将士道:“寡人和冯将军有要事相商,先走一步。”(未完待续)